十娘!你還不明白嗎?你現在再怎麼拼命地想趕我走,我也不可能離得開你了!”他俯下身,將她圈在懷裡,認真又有些痛楚地說:“很多事情,即使你想要永遠藏心裡,永遠不讓我知道,但時間可以說明一切!你又怎麼能瞞得了我一生一世,況且——你還有一生一世要和我一起度過!”
她縮在椅上,頭仰靠在椅背上,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珠黝深黝深的,似一泓深潭,深不見底。
“一生一世和一個風塵女子一起度過?你難道不知道什麼是風塵?”她毫不留情地刺傷他,句句帶尖帶刃,“我出賣的是笑容與歌技,播下的是豔名,拿到手的是金錢。每天生張熟魏,迎來送往,只要拿得出銀子,隨時我都應他們的點召!這些你不知道嗎?”
她咄咄逼人,又揭開了他們二人間最長最深的傷口,聲聲割破他的心,讓他痛楚得五官都扭曲了。
“……你還有多少委屈,都說出來吧……五年了!我本來在五年前就娶定了你,可是當時我有重擔在身,只好棄你於不顧,現在我回來了,你的種種難言之隱,就都說了吧!”
他的聲音喑啞,夜風從半掩的窗戶涼涼吹人,吹得額前幾縷不羈的黑髮有些散亂,看起來既受傷又茫然。
他的神志卻是格外的清醒,內心深處甚至還有一種急切的期待,不面對這些讓二人都受傷的問題,他們就沒有將來可言。如果一定要觸及,那就來得更猛烈些吧!
眼看她的臉色隨著他的話越來越蒼白,頭仰得越來越靠後,眼睛也變得越來越空洞與麻木,似乎已經氣若游絲,馬上就要喪失意志時,“難言之隱”四個字已經如暴雷一般,在她耳邊爆炸。
她猛然一把當胸推開了他,騰地從椅中直立起來,咬著牙說:“你真的想聽實話嗎?好,我就告訴你!三年前,我是自己走到挹翠院的門口,向媽媽賣了自己的!沒有人逼我,更沒有人強迫我,更沒有人你所謂的‘難言之隱’!我是受夠了等待你的日子,你一走沒有音信。可是我的終身卻只能跟定了你,再沒有人敢娶我!誰知道你是不是一時興起說要娶我,如果你永遠不回來,我就要為你守一輩子的活寡嗎?所以我自己走進了妓院,賣了我自己,省得青春過後,剩下的除了皮包骨頭,只有一個被未婚夫拋棄的‘棄婦’頭銜!”
他踉蹌後退,幾乎站不穩身子,顫著聲音不敢相信地問:“你是……自己賣掉了自己……”這與他的猜想越離越遠了,他的思緒像被一團棉絮包圍,它有霧的迷濛,有雪的淒寒,還有沙的柔軟,怎麼碰觸、敲擊都沒有迴音。
“當年你不是也以五十兩銀子買下了我的終身?同樣是賣,我不過是賣得賤些,賣得男人多一些!”她環顧精緻的雅閣,處處是珍寶,伸手挽起珍珠簾,好似愛不釋手地撫摸,“可是我得到的卻是多得多了!光是這簾子,全部是用大小一樣的珍珠做成,更別提整座雅閣的富可敵國,和全北京城男人們的趨之若鶩!如果嫁給了你,你能給我這些嗎?你連其中一顆珠子的價值都拿不出來!”
這已不再是什麼遮遮掩掩的氣話,而是給予他的最大的侮辱了。燭影下,他健壯高挑的身子搖了兩下,臉色和她的一樣蒼白如雪,手掌攢成了拳,骨節咯咯作響。
過了良久,他才嘶啞著嗓音慢慢說:“十娘,我說過你無論說什麼,都絕對不會再一次趕走我。你苦苦等過我五年,我則心甘情願回報給你一生一世!直到你什麼時候終於信任我了,願意把千難萬苦和我一起分攤,或者,願意和我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告訴我曾經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在那之前,你不必疲於應付我,視我為敵人。”他從懷裡摸出一張紙,輕輕放在桌上,“你也不必對挹翠院沒個交代,為保全我的名譽受到她們的責罵。”
她震驚地看著那張銀票靜靜地平躺在桌面上,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