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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同他的爺爺一樣,也是瘦型的臉,卻不如他爺爺的端正,並且個性化。好像在遺傳中受到了一種不幸的影響,他的輪廓有失均衡。臉型是窄長條的,中間部分回了下去,鼻子則有些大。鼻樑倒是直挺的,全靠了它,整個面相才不至於塌下。下巴也是抄的,卻比較長,就有些誇張,加上倒掛眉和抬頭紋,不由地有些滑稽了。又不是叫人愉快的滑稽,而是有些傷感的,就像悲喜劇裡的人物。他是個沙喉嚨,聽起來聲音便蒼老著,更增添了悲喜劇的效果。他在這弄口長大,夏天裡就穿一條短褲,腳下趿一雙木展,劈里啪啦在街上奔跑。這條馬路的主人並不如人們以為的,是那些摩登的男女,其實他才是。還有公用電話間裡喊電話的阿蹺,對面平安里的大頭。阿蹺是社會青年,所謂社會青年就是無業青年,裡委照顧在電話間喊電話,由於腳不好,他總要等電話條子積起一迭,再去一家一戶地叫。對方要是有急事,就生生給耽誤了。大頭是個低能兒,頭特別大,他從早就坐在弄口觀看街景。他們都是這條街上明星一樣的人物,誰都認識他們。漸漸的,他們的臉就變成了這條街的標誌一樣的東西。
方才說的,另一條弄堂裡與這老虎灶孫子同一型的那孩子,其實已不是小孩子,應該是個少年。他的手腳都有病,似乎是軟骨症,或者叫佝僂病。他的臉型也是那樣瘦長,疏眉淡目,下巴也很長,卻不是抄下巴,而是地包天。他的聲音與那孫子正相反,又高又尖,像個聒噪的女人。他就是這樣,甩動著畸形的手腳,尖起喉。嚨,在弄堂裡追逐著小孩子。他顯然是沒有發育好的少年,這條街為什麼會有這樣多的沒發育好的孩子?並且,好像都是由他們在撐世面。他們的面相上,帶著疾病,風溼,缺乏紫外線和營養的症狀。
還有一類的臉相,也是這條街上特有的。那均是婦女的臉相。一種比較的小的臉架子,顴骨略高,鼻子略尖,面板白而薄,繃得很緊。最顯著的特徵是她們的顴骨和鼻尖上,有著小片的紅暈,這使她們看上去像剛哭過似的,有一種哭相。她們大都是穿樸素的藍布衫,身量比較小,頭髮齊齊地順在耳後,手裡拿一隻碗,到油醬店買一塊豆腐|乳,或者半碗花生醬。由於要走快,背便微微拱了起來。她們似乎是從一種清寡的生活裡走出來的,連勞作也是清寡的。因為是這樣節約的生活,她們倒也並不顯老,只是面相寡淡。很奇怪的,這樣的面相,可出現在各種身份的婦女臉上:家庭勞作的婦女,還有文具店裡的女營業員,甚至小學校裡的女教員,所不同的是,這些職業婦女的背不是拱的,相反,她們都有著一點挺胸的姿態,同時,她們更突出了這種面相的一種特徵,就是冷淡。她們缺乏笑容,甚至都不是和悅的,使人,尤其使小孩子望而生畏。小孩子去買文具,往往會不敢拿找頭,就轉身回去,然後在大人的押送下前來尋問。這時候,她便會問那孩子,是我不給你,和了是你自己不拿?要孩子給她清白似的。孩子只敢囁嚅著,她就轉過身去不理了。要是在家庭主婦的身上,這面相還比較溫和,但卻突出了可憐。她眼淚潸潸向鄰人們述說著她早夭的女兒:小姑娘對我說,我要吃的時候你不給我吃,我吃不下的了,你硬要我吃,我怎麼能不生病?即便是這樣的慘劇,在她身上演出,也變得淡漠了。也正因為此,才使她經受住了打擊。所以當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以後,再回到這條街上,看見她們走在行人裡面,她們竟一點沒有改變,我一眼認出了她們。生活像水從卵石上流過一樣,從她們身上走過,實在使我吃驚。
那時候,這條街上的臉相是很豐富的,不像現在這樣整齊劃一。並且每一種臉相就附帶著一種特別的行止,這就加強著它的與眾不同。比如,那種窄額下,臉頰從高顴骨向下巴處收攏,嘴有些撮起的男人,一律梳著光滑的分頭,衣著挺刮,皮鞋鋥亮,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