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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兒子必是叫約翰,或者查理一類的外國名字。那些輪廓有些歐化的女性,通常總是這條街上的一枝花。也不知道是由誰來評定的,但這稱號卻被人們認同了。另有一類能與之競相比較的,是稱為黑牡丹的女性的臉。黑牡丹的臉型是比較含蓄的豔麗,通常是小巧的鵝蛋臉,面上有笑靨,上眼皮略有些腫,就像戲臺上特意在眼皮上打點胭脂的旦角。這種面相似乎比前邊那種歐化的臉型,更容易和一些風化故事聯絡起來,而前種臉型卻是比較單純,也比較堂皇,不像後者那樣,帶著些曖昧的氣息。

後來,我離開了這條街,到了另一個區域,這個區域似乎沒有這樣多種多樣的有特色的臉型。這很可能是因為,臉型是感性最初攝取的印象,它直接為視覺接受。而在略為成年以後,感官發育得更為深入,便被另一些較為抽象的事物所吸引。這些事物,往往是含混的,模糊的形骸,邊緣滲入在空氣裡,於是,這裡和那裡,就連成了一片,它們形成了一種叫做氛圍的東西。它們雖然不是物質性的,但它們卻具有著更大的影響力。它們有著一種溶解的性質,將一些有形的溶為無形。

在最為靜謐的午後時分,這種稱作氛圍的東西顯得極為突出。在那種住宅的區域,又不是交通幹道,所以連車輛都是少的。靜謐中,有一輛無軌電車駛過,在街角轉彎。在這樣的靜謐的,窄細的,蜿蜒的,林蔭佈道的馬路上,卻設有兩路無軌電車。它們均是從西到東,貫穿了這個城市的街面。它們將走過許多形形色色的街區,領略各路風光。這時候,它們在這個安謐的街角轉了彎,駛上一條更為窄細的馬路,簡直是人跡罕至的。梧桐樹葉間閃著陽光,掩隱著一扇扇黑鐵門,門上有著鏤花,可見裡面整齊的房屋。鐵門和鐵門之間的牆,是奶黃|色,砂粒面,吃了光,顏色就變厚了。電車好像進人了私人的領地,進到隱秘的生活裡面。電流的嗡嗡聲,還有轉彎時的叮的一聲,帶來了些外面世界的活躍。但由於這裡的隱秘的緣故,這些聲音就好像包了一層膜似的,是隔世的。電車轉過彎,穿過那條更加離世的小街,再轉個彎,就駛上了前面的寬平的大馬路,速度也略微加進了。那叮叮的聲響,也更明快了。這樣的靜,卻決不是寂靜,而是帶著午休的性質,做著些淺夢,半睡半醒中聽見電車叮的一聲。這還是入神或者說走神的時分,思緒漫無邊際地遊走。所以這條街就像是罩了一個白日夢,帶著膝隴的笑意和花影。再過些時,學校就傳出了眼保健操的音樂。這音樂在忙碌的上午並不顯,到了下午就不同了。它本來是有些突兀的,但午後的靜謐卻是氤氳的質地,它將突兀的事物的邊緣洇染與柔和了,所以事情就有了鋪墊,一旦來臨,反有著水到渠成的效果。音樂就這樣起來了,行雲流水的旋律之中,間著清脆的叫操的女聲,她的聲音不是將午酣警醒,而是使得有些迷茫和惘然。這城市由於居住的密度,因此在任何一個角落,都可傳到學校的眼保健操的樂聲。它們在同一時刻響起,就像歐洲城市上空的鐘聲。大約是高音喇叭的緣故,眼保健操的樂聲總是來自高處,有一種俯瞰的姿態,在屋頂上流連,飄揚。午後,在此,便悄然結束。

相反,夜晚卻不是那樣靜溢的。它也靜,但靜裡卻帶著沉重,有些揪心揪肺的東西泛了上來,還有些沉渣爛滓泛了上來,它帶著涎水的氣味,夢囈也變得大膽而恐怖。野貓出動了,就像這城市的幽靈似的,從院牆上無聲地疾跑而過。它們往下跳,落地的一下,足爪那麼柔軟地一頓,特別叫人心裡膩歪。那些夜歸的腳步聲,嚓嚓嚓的,攜裹著一股肅殺之氣,還有敲門聲,也是氣咻咻的。還有一種是忘了帶鑰匙,於是在窗下一迭聲地叫門。靜夜裡的人聲,聽起來竟是悽楚得很。深夜裡,能清晰地聽見隔壁人家啪地開了燈,這一聲動靜顯得格外孤寂。睡眠集聚在一起,擠壓成房間那樣的方格的形狀,就叫人感到窒息了。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