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實的鼻息,一定是有影響的,夜裡不覺得,到了早晨便有感覺了。早晨的空氣一點都談不上清新,而是充斥著一股被窩裡的味道,陽光浮在含了潮氣的空氣之上,看上去混沌沌的。要到午後才逐漸澄清,變得清亮起來。這個城市的夜晚在逼厭的空間裡,更加壓抑了。樓房擋住了微弱的星光,路燈只是小意思,影影憧憧的。人不由自主就蜷曲起來,偎依地擠著。神色都有些呆,做著一些木木的夢。倒是那些下雷暴雨的天,淋漓一些,急驟的雨點帶來了喧譁。人們相反感到輕鬆,看著窗外的閃電,發出誇張的驚叫。閃電好像擊傳了樓房的層層屏障,所有的玻璃窗都在一剎那間,嘩啦啦地開啟了,城市變得通體透明,夜晚便空廓起來。還有在很深的夜裡,不知什麼地方傳來的一聲汽笛,也不知是車還是船在起程。這也感到城市的遼闊,竟有著那樣遙遠的地方,有一些暇思在暗夜下滋生出來。
這城市有一種時刻,特別叫人不安,就是早春裡突然暴熱的幾天。人們還沒從冬天裡脫身,已經嗅到了盛夏的氣味,真是措手不及。身上揹著棉的,熱是熱,又不是正式的熱,就沒有了歸宿。這幾日都是湊合著過的,帶著些觀望的意思,看這天氣怎麼走下去。由於一時沒有結果,心裡就很燥。這幾日裡,樹葉突然就綠了,可你並沒感到多少歡欣,而是有些跟不上變化的沮喪,和疲憊。那些年輕的,樂天的,極早換上的夏裝,也加強著他們的灰心。這種孤立的天氣,打亂了循序漸進的節奏,也打斷了承上啟下的季候概念,他們甚至是會感到虛無的。好在,天又即刻變涼了,甚至比暴熱以前更涼,帶著些嚴冬的味道。這樣,他們才安心下來,回到了過去的狀態。氣候多變的季節,城市裡多少有些抑鬱的症狀,消極得很,街上多是些穿著與氣溫不相符的人,帶著抱怨的神色,得過且過的樣子。而春天就在這樣的焦慮和頹唐的情緒中,度過了大半。
黃梅雨裡,那是連怨聲也發不出來了。這城市的房屋和街道,全是疲沓了,稜稜角角軟坍下來,輪廓變得模糊和渾濁。這不是溼,而是一種皮,溼還要凜冽一些。最叫人絕望的是雨停了的時候,太陽從雨雲後頭酒出來,照著水窪。水窪裡散發出腐味,人身上全都散發出體味,頭油味,還有衣服陰乾的異味。這股子氣味可真是憋悶啊!尤其是在曹家渡這類舊區域裡,好天裡都有著陰溼氣,這時候就不談了,空氣簡直成了牛皮糖。嘈雜的市面,全籠在皮罩子裡,嗡嗡的,捏著鼻子說話似的,那些沿街的密密匝匝的木窗瓦頂,滴出的不是水,而是油。小店裡賣的零頭布料,也發散著陰乾的異味,摸上去則發皮。人還多呢!這會子,抑鬱症又都好了,都來擠熱鬧了。擠的大多是糕團店,還不夠粘似的。還有些炒貨,這時其實也都皮了,上面的醬油味,奶油味,甘草味,沾在手指縫裡。這時候,一股勃勃的興致起來了,勁頭粗得很呢!要能從遠處看,這個伏在長江邊的城市,正裹在一團浮動不安的水汽裡面,頂上積散著雨雲,陰霾,還有太陽的光和熱。
黃梅雨結束,就直接進了伏天,太陽突然間沙拉拉的,帶了聲響。抑鬱症這會兒是真好了,看出去的人和物,陡然地重新整理了顏色,並且構了墨線。伏天的太陽多麼收燥,粘滯不清的一下子爽利起來。梧桐樹葉在黃梅雨裡養肥了,這時收藏了陽光,再很吝嗇地灑給地面上,或者沿街的窗臺上。所有的聲色都脫了那一層皮,變得響亮了,還帶了些金屬的嚓啷啷聲。那屋頂上的瓦,崩脆崩脆的,連人說話的口齒都伶俐了。本來就是齒前音多,這時候更加細和碎,而且清晰,絲絲入耳。不是說,牆面是砂粒的質感嗎!這會兒簡直髮出絨頭來了。現在熱是熱了,可熱得很肯定,堂而皇之,酣暢淋漓。氣味都是乾爽和蓬鬆的:蚊蟲香的氣味,西瓜的清甜氣,小兒痱子粉的薄荷味,都是草本的氣味,是這城市最質樸的氣味,是它的體味。不過,這時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