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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閒聊罷了。

他兀自冥想:這就是我們的靈魂,自我意識,彷彿海底之魚,在莫可名狀的生物中間遊弋,在樹幹一般碩大的海藻之間蠕動,在陽光閃爍的空間飄忽,爾後向下、向下,沉入陰暗的深處,冷漠,深邃,不可思議;驀然,她竄出海面,在海風吹皺的波浪之上嬉戲;也就是說,靈魂迫切需要洗刷一下,擦一番,刮一陣,使精神振奮——透過聊天。我要問理查德·達洛衛(他會知道的):政府究竟打算對印度怎麼辦?

那晚挺熱,報童們在街上奔走,擎著佈告牌,上面用特大紅字報道:熱浪席捲本市;因而旅館的臺階邊放著藤椅,悠閒的紳士們坐在那裡,呷茶,吸菸。彼得·沃爾什也坐在那兒。雖然暮色已濃,人們卻可以想象,彷彿這一天,倫敦的一天,正在開始哩。恰如一個女人,脫掉印花布衣衫和白色圍裙,換上藍衣裳,戴上珠寶首飾,白天也卸妝了,它脫掉粗糙的毛線衣,換上細潔的紗服,漸漸隱入夜色;又如一個女人,歡快地鬆了口氣,把累贅的裙子抖在地板上,白天也褪去了塵土、熱氣與五光十色;車水馬龍變得稀少了,笨重的運貨車不見了,街上只有汽車,賓士著,車鈴叮 作響;濃蔭匝地的廣場上,葉縫中閃爍著耀眼的燈光。夜晚似乎在說:我要退隱了;於是她漸次消逝,在雉堞般的、高聳的、尖頂的旅館、公寓和一排排商店之上消逝;她在說:我退隱了,我消失了;可是倫敦不答應,它把尖刀刺向夜空,捆住夜色,逼迫她投入歡樂的倫敦之夜。

打從彼得·沃爾什上次歸國以來,威利特先生創立的夏時制引起了巨大的變化。對彼得來說,延長夜市是新奇的。更確切地說,是令人鼓舞的。小夥子們拎著送公文的小箱子,邁步而過,自由自在,快活極了,而且能在這出名的大街上漫步,心裡覺得驕傲,感到一陣歡樂,儘管有人認為這是不足道的虛榮,小夥子們卻十分開心,紅光滿面。他們也衣冠楚楚,穿著淺紅色長襪、漂亮的皮鞋。他們要在電影院裡消磨兩小時。夜晚,黃藍交織的燈光給他們刺激,使他們神清氣爽;燈光照遍這都市,濃密的樹葉在廣場上閃晃著,反射出火紅與青灰的光影——看上去彷彿沉浸在海水中。如此美景使彼得感到驚奇,並且鼓舞了他,因為此時,其他從印度回來的同胞憑著他們的權利,正聚集在東方俱樂部內(他認識許多這類人),暴躁地談論世風日下,道德淪亡,而他卻依然青春煥發;儘管如此,他對小夥子們是羨慕的,因為自己不能像他們那樣歡度夏季,盡情娛樂;並且一個姑娘的閒話、一個女僕的笑聲——無從捉摸的東西,卻會使他不勝感觸,以為等級森嚴的、金字塔一般的社會結構發生了變化,而在他年輕的時候,這個社會似乎是固定不變的。它壓在民眾頭上,把他們壓得喘不過氣來,尤其是婦女,宛如一些花朵,被克拉麗莎的姑媽海倫娜夾在灰色的吸墨紙內,上面壓著李特雷編的大詞典,她自己則吃飽了晚餐,安坐在燈光下。她早已死了。克拉麗莎告訴過他,姑媽晚年瞎了一隻眼。據說,那位老小姐帕裡變得貪杯了,真是妙極了——大自然的傑作。她會像嚴寒中的一隻鳥,抓住棲息的枝椏而歸天。她屬於另一個時代,可是那麼完美,渾然一體;她將永遠屹立在天際,像一塊白石,晶瑩剔透;像一座燈塔,標誌著消逝的昔日,溶入這驚險的、漫長的、漫長的航程——這無限的、無限的生命之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