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蓋著他的白床單,只到他脖子的位置。他的右眼眶撕裂了。右顴骨有擦傷。額頭上有傷口,頭髮上粘著一些血跡。除此之外,他還是跟過去一樣,只是臉色變成了暗青色。她沒有再掀下去。我不能想象肋骨斷裂刺穿肺部是什麼場景,是不是像建築物的框架轟然倒塌露出鋼筋水泥樣的支離破碎,我不敢看。他的一隻腳露在外面,分開的五趾僵立著,就像被什麼東西凍僵的五指。
林佳喜的聲音從輕輕的吞嚥聲慢慢變成了壓抑的流淚聲,再變成抑揚頓挫的哭叫聲,帶著一些喃喃自語似的咒罵,就像歌仔戲的苦旦連帶著唱詞一樣。我突然不合時宜地想她唱苦旦應該也會和她的小旦一樣出色。我猜她可能會像那些撒潑的女人一樣瘋子似的衝上去揪著那人的手臂搖晃再搖晃,叫囂著還她的丈夫,哭喊著他豬狗不如,害她失去了生活的支撐,還應該抱著孩子頭髮散亂地跌坐在地板上,以博得大家的同情。那個愣頭愣腦的查甫郎,還青澀地只能用反叛和假裝堅強來偽裝自己的勇氣,還可以透過眼淚博取同情和金錢。但她沒有那樣做。大概不是因為她仁慈或者矜持,她只是沒有立場而已。
我平靜地走到門口。毓敏秀抱著丁惜看著我,只是靜靜地看著我。丁惜趴在她的肩頭睡著了。她還不懂得死亡,不懂得有些失去一輩子都不會再遇上了,甚至對父親的概念都很模糊,就像她曾經對桌子說對不起一樣,她甚至以為所有人的父親都叫丁建業。那個小女孩站在毓敏秀的身邊——林佳喜不讓她跟進去。
走回家的路似乎很漫長,路燈忽明忽暗,把我和毓敏秀的身影拉得細長細長,就像多年前我們曾肩並肩走到村外採艾草一樣,只是肩頭多了一個腦袋,一點點重量。朔風緊起,夜越發冷了。若是往常,若放諸在任何一個人身上,只怕沒有一個女人能平靜地談起自己丈夫的婚外情,只怕也沒有哪一個女人能平靜地聽另一個女人談起家弟的婚外情,只是因為這段情牽扯了太多的人,而我們都牽扯其中,甚至是罪魁禍首,又剛剛經歷一場死亡的洗禮,所以毓敏秀也就平靜地聽我講完了林佳喜的事。在夜色忽明忽暗的掩飾下,我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袒露自己的內心,以一個局外人的口吻講訴自己的故事,自己身處的是是非非裡,好像藉著丁建業的死,我的愛情終於見光了。
“有時候想想,人可能是這世上最脆弱的生物了。一場小感冒,一次粗心地過馬路,都有可能隨時喪命。在死亡面前,可能我們才會發現我們曾經的執著、貪婪、戀戀不捨、期期艾艾,甚至是痛苦,在死亡面前都顯得那麼可笑,多麼微不足道。”
可能即將離去,也可能是赤'裸裸地面臨死亡,我的話一下子收不住,便絮絮叨叨開了。這三年,我們日日相對,卻沒有這樣貼心地說過話。
“在花蓮的時候,我在一堆廢墟中找你。那些塵土不斷落在我臉上,天空很暗,我什麼都看不清,可是我知道我必須找到你。我很害怕,我害怕就那樣和你天人永隔。我還什麼都沒和你說,我還沒看夠你的樣子,我怕我還記不住你的臉,我怕不知道下輩子該去哪裡找你。”
丁惜安靜地沉睡在我的肩頭上,擋在我和毓敏秀中間。我沒有打算將她調轉在另一個肩膀。可能沒有她的阻隔,我也沒有勇氣說這麼多話。我的餘光掃過毓敏秀,她沒有看我。她低著頭,看著前路。燈光照在她臉上,一片明滅。我接著說下去。
“幸好後來你又回來找我了。那時候我以為你懂得,可惜命運的腳步太快了,我什麼都來不及說,靜男靜賢就來了。再後來,你生下她們的時候,我在急診室門外等了整整一個晚上。那是我這輩子度過的最漫長的時光,我數著時針的滴答聲,數著地板的裂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