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絕對不敢獨自待在睡房裡。再上山撿柴時,不管在什麼地方,只要遇上野兔,身上就會無法遏制地冒出一堆雞皮疙瘩。
多年之後,兒子長到我當孩子時那麼大,有一次,帶他去爬大別山主峰天堂寨,因為汽車出了故障,只上到山腰,天就黑了。在汽車的前大燈照射下,一隻果子狸趴在山間公路上不敢動彈。兒子連忙下車將果子狸抓住,又從汽車的後備箱中拿出一隻紙箱,將其關起來。在山上的幾天,一群孩子天天趴在紙箱旁,逗那隻難得一見的小獸。臨下山時,愛不釋手的孩子們卻一致決定,將果子狸放歸自然。我無意在同為孩子的兩代人之間,以文明的名義作比較。
童年的鄉土,只要有所決定必然都是天賜。
因為小野兔之死,那一陣,最怕的反而是租住地所在生產隊記工員的女兒。她比我們中最大的孩子略大。早幾年她就高小肄業不再讀書了。大家都說她很快會接替父親,因為她的文化程度已經超過父親。記工員的女兒大概患有鼻竇炎,長年累月,鼻孔底下若是沒有鄉間所說的鼻膿,就會現出兩股鮮紅漬印。在小野兔之前,附近所有的孩子也都怕她,原因是這位記工員的女兒,從會吃東西開始,只要一沾所謂有眼睛的食物就肚子疼。吃齋飯、念黃經的和尚尼姑們還能吃雞蛋,記工員的女兒連雞蛋都不吃。大人們所說的佛緣當然難以被孩子們理解,害怕的原因是大人們更為通俗地說,她是受天上菩薩差派下凡的。平時孩子們就有些躲避她,這時候便更明顯了。關於記工員女兒最後的印象是在小鎮的供銷社門前,同我姐姐一起互相教對方打毛線。也只有打毛線時,我們才不怕她。之後不久她就嫁人了,似乎不到十六歲。婆家只有十幾裡遠,我們卻覺得足夠安全,不用怕她了。
鄉土的童年,那些大樹上,一年四季都會弔著一隻只碩大的“葫蘆包”。如果要用文字來規範,應該叫馬蜂窩。男孩子幾乎人手一隻的彈弓,最大的用途,同時也是最驚心動魄的用途,就是埋伏在各種各樣的地形後面,對著高掛在樹梢上的“葫蘆包”射去。只要被射中,就會有大群的馬蜂沿著彈丸的無形軌跡俯衝而來。此時此刻,孩子們便會齊聲喊著:日本鬼子來了!一邊將各自的身子一動不動地藏起來。這樣的日子每年都有許多,最盼望的就是將那“葫蘆包”一舉擊落。真的擊落了,又馬上變成我們的最怕。無數失去巢穴的馬蜂,會在頭頂上盤旋許久。最長的一次,我們曾趴在一條地溝裡整個下午都不敢抬頭,眼看天都要黑了,因為怕回家晚了捱罵,大家便學電影中的土八路,一步步地倒著往遠處爬。在鄉土的童年中,這樣的馬蜂並不可怕,馬蜂個頭很大,看得見不說,真的飛近時還能聽到嗡嗡聲。最令我們不寒而慄的是那種在地下深處做窩的土蜜蜂。土蜜蜂很小,哪怕是一大群飛到頭上了,仍看不見。在鄉土,能讓孩子們害怕到不敢下手的,從來就不是這些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反而是那些沒根沒底無影無形虛妄的事物。
心有結菩薩敲(7)
關於土蜜蜂的傳說深深吸引著每一個孩子。土蜜蜂沒有馬蜂多,其中適合孩子們攻擊的更少。那些將巢穴築在石縫裡的土蜜蜂,孩子們看見了也會熟視無睹,唯有那種在土裡安身立命的土蜜蜂才能得到我們的青睞。傳說中,土蜜蜂的巢穴裡有大塊的蜂蠟,甜得不得了,又說附近的某某人曾經挖開一處土蜜蜂的巢穴,取出蜂蠟,最大的一塊有十幾斤重。這樣的傳說,沒有哪個孩子不相信。所以,一旦發現合適的土蜜蜂巢,常常會同時吸引幾群孩子上前發動攻擊。所用的方法大同小異,都是在鋤頭柄上系一根繩系,由力氣大的孩子上前去,揮起鋤頭對準蜂巢進出口,猛地挖下去,然後扭頭跑回預先選好的藏身之處。其餘的孩子則抓住繩索,用力猛地一拉,蜂巢上面的土層頓時飛揚起來。有一窩土蜜蜂正好在生產隊記工員家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