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喜歡寬頭的,因為穿起來舒服。當他開始抹鞋油時,他會發出一聲輕微舒暢的嘆息,好像看戲終於等到了大幕拉開。然後就是大動作了。能聽見鞋刷在不同地方的用力聲。他會偶爾哼起什麼調子來。
他常常在下班後擦鞋,之前我幫他時,是在晚上看電視的時候。自從他開始自己擦鞋後,他就刻意選擇了我在廚房忙碌的時間。他並不知道,我的耳朵其實一直在聽著他的動靜。
有時候,我會想,為什麼我要這麼偷偷而固執地聽他的動靜呢?這個習慣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好像從我們結婚以後,我就開始聽了。
和其他女人用觸控或是觀察的方式不大相同,側耳聆聽一直是我瞭解他、親近他的一個方式。
剛結婚時我們住在離外交部不遠的一條巷子裡,他們單位分給他的一間簡陋的平房,雖然房間的窗戶又小又高,但卻帶著一個廁所。廁所有個高臺階,面積非常小,關起門來,人才能蹲下去。但我們不用和別的家一樣,半夜或冬天也得去巷口的公共廁所。在房子外面,有個臨時搭起的灶臺,那算是做飯的廚房了。廁所裡有了水,洗菜、洗臉就都很方便了。
第四章 美里:愛情無形(3)
我下班早,在房間裡淘米摘菜的時候,就開始尋聽他回家的聲音。他總是在要進巷子口的時候,就得意或淘氣地按響腳踏車鈴,一串長的,接著是短促的三聲。他使勁衝周圍亂跑的孩子嚷嚷,連嚇唬帶逗樂。
老太太們都挺喜歡他,問他的媳婦給他做了什麼好吃的。聽到他的聲音,我就開啟屋角的立式檯燈,小飯桌就在臺燈下面,菜已經差不多了。米飯溫在房間裡的電飯鍋裡。
我們吃飯時,我也在聽他的聲音。如果他咀嚼的聲音很乾脆很快,我就知道他的心情很好。可是如果他吃涼拌窩筍也悄無聲息,我就會仔細地看他的表情。到了夏天,天氣特別熱,他在廁所裡裝了一個淋浴器,為了放洗髮水和沐浴液,他在牆上釘了一個架子,架子前還弄了一面鏡子。雖然廁所更擠了,可睡覺前,我們甚至可以洗個澡了。
水嘩嘩地響著,他總是等我先洗完再進去。我靠在床頭翻著雜誌,耳朵裡卻聽著他的聲音。一洗澡,他就唱“我們都是神槍手,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他說,這首歌其實是男人的歌曲,專門為男人幹那個事情而寫的。所以他一唱這個調子,我就忍不住要弄弄頭髮,讓它看起來更蓬鬆點兒。有時候他出來之前,水管再次嘩嘩響起來,我就知道,他在洗自己的襪子。
我們搬到這座高層公寓後,房間大了起來。我還是喜歡聽他的動靜。那時他做了個小官,手裡管著一個專案,手下有好幾十來個人。晚上他要加班,回家越來越遲。我總是給他留點飯菜,讓他回來在微波爐裡熱一熱,當夜宵吃。他洗澡不再唱歌了,因為時間太晚了。
漸漸的,他在家裡,能讓我聽見的聲音,越來越少了。甚至手機鈴聲,都改成了振動。找他的電話總是很多,有時他大喊大叫,有時看都不看就壓掉。終於,又到了夏天,我們好不容易有一個黃昏,可以一起散步。走到了小區門口,一個推著架子車賣西瓜的老鄉正走過。我叫他說,去,給咱們買個西瓜吧。
天很熱,我們都穿著夏天最簡單的衣服,我手裡拿了一個塑膠袋,零錢放在袋子裡。他穿短褲,手機捏在手上。我撐開袋子,讓他拿錢,然後順便說:“你先把手機放在我這袋子裡吧。否則拿瓜不方便。”
他沒睬我,就彷彿沒有聽見這句話一樣。他拿了錢,手裡捏著手機,向西瓜車走去。我知道他穿的短褲只有一個小口袋,是條籃球褲,最多也就能放點小紙片。他一邊和賣瓜的老頭侃著價,一邊用另一隻手敲著瓜。我站在馬路對面,只有二十米遠。我看著他付了錢,然後抱著瓜向我走來。他的一隻手裡,除了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