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彼時,裘鳳南在寶頂之前的話無疑是讓鳳遊吃驚的,吃驚於一直安分有餘的大哥竟是懷揣著這樣的心思,更讓裘鳳遊吃驚的是,當他隱匿在暗處聽裘鳳南絮絮說過心事之後,他倏忽聽到了一個聲音——父皇裘赫朝的聲音,這聲音如此嘶啞卻如此竭盡全力,他在提著名字呼喚自己的長子,他甚至能清楚地說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然而,他的長子,從來都以敦厚寬容示人的長子在最初的呆啞頓然之後,竟然一聲不響地轉身而去。
裘鳳遊浸淫朝堂數年,對於爾虞我詐,斂權傾軋之事已然看慣,如今卻震驚於大哥的涼薄。
然而不過轉念,裘鳳遊已將更多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這件事本身。
「父皇尚在人間?」裘鳳遊想,嘴角不覺帶了微笑,「這真是太好了!那麼父皇若願意撥亂反正,提出當年立儲之事,是不是他們兄弟之間就可以不必兵戎相見?」
沒有聲張,裘鳳遊請來高人探穴,竟自後山發現了一條潔淨整齊的另闢墓道直通裘赫朝的墓室。
當父子相見,裘赫朝說出自己是被雲崖人囚禁於此,而且他們秘密謀劃多年,正在意圖江山之時,裘鳳遊如夢初醒!
原來謀這江山的不止自己,不止大哥……還有雲崖之人,那當前之勢便不再是兄弟之爭,而是亡家亡國,你死我活的戰爭了。
裘鳳遊覺得透骨的冷……自己意識到了這一點,大哥呢?鳳城呢?裘鳳遊想。
皇位之爭在每個皇子的心裡從來都是不缺分量的,自己當初為了保全母妃的性命,不得不避儲君鋒芒,可這天下依然在自己心裡,一時一刻也不曾忘記,於是兄不為兄,弟不是弟,他們之間註定是水火之勢。
更令裘鳳遊苦惱無奈的是,竟然有人比他更早的看清了這一切。
這個人叫霍雲。
霍雲是自己名副其實,從不隱瞞的敵人,甚至當初除胡侯,入朝堂,他都不曾迂迴,是堂而皇之地從自己的眼前經過,竟然還帶走了自己的女人作為對付胡成侯的武器。
果然,胡侯倒勢不過是墊腳之石,敲門之磚罷了,而後的管兆旌,而後的薄宏定,而後的……裘鳳遊現在越發的相信,就算自己的舅舅李記,就算自己的大哥裘鳳南,其實都在霍雲的手中,不過棋子罷了。
而自己,在發現皇陵之秘之前,同樣是一顆棋子,一顆他用來傾覆大齊皇朝的致命棋子。
所以,裘鳳遊在心中暗暗盤算——或許自己該忍耐,若是自己能忍過明日大典的機會,若是自己能旁觀於明日大典之上鳳城、大哥和雲崖之爭,自己是不是可以以旁觀者的姿態最終取得勝利。
誰都有不放手的原因。
鳳城不會放過自己來端陽的時機,再等這樣的時機就是三年以後了。三年,對於自己來說,豐滿羽翼,對峙天下,綽綽有餘。
大哥也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自己與鳳城一爭是龍虎之勢,淵中之蛟怎會不出水面?
雲崖人自然也不會,莫不說他們的計劃自己只窺之一隅,便是全盤知曉,以霍雲其人,他怎麼放手這二十年來的等待。
那麼……為今之計,若想大齊江山不動,放棄的,至少暫時放棄的只能是自己。
裘鳳遊,無疑是兄弟三個中最清醒的人。
他甚至沒有被裘赫朝仍在人世的巨大意外震驚得無法思考,他甚至沒有因為裘赫朝再次親筆而書的傳位詔書,以及承諾要在眾人之前言明當日立儲之事的誘惑控制了心性。
他現在清醒地知道,若是想保住大齊的江山,現在需要做的就是保護當今的皇帝,視自己為殺母仇人,反叛逆賊的弟弟——裘鳳城。
裘鳳遊噓噓而嘆,一年前,自己為了母妃放棄江山,如今,自己還是要為江山而放棄江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