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願意,但現在我要帶您上樓,德鄯先生。有人想……”她看起來很自覺,似乎有人已經指導她該使用哪個特定的詞彙,而她恰好覺得那個詞兒很好笑。笑容在她的嘴角泛起,碧綠的大眼睛嫵媚地挑上去;這表情好像在說,要是有人對我開了個玩笑,那就不妨樂樂吧。“……有人想和你聊聊。”她說完了。
“好的。”他說。
她輕輕地碰觸了一下他的肩,示意他在原地停留片刻,“我奉命確保您讀過光束花園的符示,”她說,“您願意嗎?”
羅蘭的回答聽上去幹巴巴的,卻仍然帶了一絲歉意。“只要能讀,我當然願意,但一直以來我都看不太懂你們的文字,雖然我一到這邊就能說出話來。”
“我認為您可以讀懂這個,”她說,“試試看。”接著,她又輕觸他的肩頭,指示他轉過身,面對大堂中央的那小塊方土——那可不是用小推車從什麼富饒的花園裡搬運來的泥土,他當然知道,那是這地方切實存在的泥土,也許曾被耕種過,但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別的改變。
他看著花園中掛著的一塊黃銅標牌,一開始,他看不出什麼門道,就和任何商店櫥窗上的文字、或是“雜誌”封面上的字元沒啥兩樣。他想說明這種情況,並要求這位面善的女士替他念出來,就在這當口,字元變幻了,變成了薊犁的高等語。於是,他能讀懂上面寫了什麼,輕而易舉。讀完了之後,黃銅牌上的文字又變回了原樣。
“有趣的小把戲。”他說,“它是否能對我的思緒作出反應?”
她笑了——雙唇上覆蓋著粉色糖果狀的東西——又點點頭。“是的。如果你是猶太人,你就會看到希伯來文。如果你是俄國人,看到的就會是西裡爾字母。”
“當真?”
“當真。”
大堂又開始慣有的律動……除了一點,羅蘭明白,這地方的律動決不會在別的商務大樓裡出現。那些住在雷劈的人飽受小病之苦,小到身上的癤子、膿包、頭痛、耳鳴;到了最後,他們還會死於重患,諸如瘋長的癌症,就在他們吃飯的時候,癌細胞也在吞噬神經,好像在體內發動一場區域性戰爭。這裡卻恰恰相反:充滿健康、和諧、善願和寬容。準確地來說,這些鄉民聽不見玫瑰在歌唱,但他們也不需要聽到。他們都是幸運兒,他們在某種層面上都意識到了這一點……這才是最幸運之處。他觀望著他們從被稱為“電梯間”的上上下下的小鐵盒子裡進進出出,輕快地邁著步子,手裡的袋子和身上的揹包也輕盈地前後擺動,他們帶著各自的裝備和軍備從這個門進、從那個門出,但沒有一個人的線路是完全筆直的。雖然只有少數幾人朝這裡、她所說的“光束花園”而來,但甚至那些明明不朝這裡來的人們也會朝這個方向多走幾步,好像被吸鐵石吸引了一般。要是有人企圖傷害這朵玫瑰呢?羅蘭看到電梯外的小桌子旁坐著一名看守,但他又肥又老。這也不要緊。如果有人帶著侵犯之意前來,這個大廳裡的每個人都會聽到頭腦深處響起一陣警覺的尖叫聲,那刺耳而帶有強迫指令般的聲音就像是犬類嚴格聽從的警哨。他們會不約而同地湧向那名玫瑰刺客。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對自己的安危渾然不顧。那朵玫瑰自空地垃圾和野草中生長出來,便擁有自我保護的能力(或者說,至少也能吸引來那些能夠保護它的人),這一點也是從未改變過。
“德鄯先生?現在,您準備好了上樓嗎?”
“是的,”他說,“請您帶路。”
7
就當他們等電梯的時候,羅蘭終於找到了和這位女士的面容相匹配的回憶。也許,因為他剛好看到了她的側面、尤其是顴骨的形狀。他想起埃蒂跟他描述過和凱文·塔爾的對話,那是在傑克·安多里尼和喬治·比昂迪離開曼哈頓心靈餐廳之後的事情。塔爾一直在說他老朋友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