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眼圈發青的,發燒的腦袋,那是拉法埃爾悲傷的、沉思的腦袋。這是財富必然帶來不幸的圖象!馬車象火箭般穿越巴黎,直達法瓦爾劇場②正面的列柱前,馬車的踏板放下了,兩個僕人扶著他,一群眼紅的人在看著他。
“這傢伙,是幹什麼的,為啥這麼有錢?”一個法律系的窮大學生說,就因為缺少一個埃居,使他不能傾聽羅西尼迷人的樂曲。
拉法埃爾在大廳的遊廊裡漫步;過去他那麼渴望這裡的種種快樂,此刻卻一樣也不想要了。在等待《塞彌拉彌斯》③第二幕開演時,他便在休息廳裡散步,在圓柱迴廊中徘徊,不把他新租到而還沒進去過的包廂放在心上。在他的心坎裡,所有權的觀念早已不復存在。象一切病人那樣,他只想著他的病痛。
①這裡指的是一家專為宮廷製造地毯的工廠,該廠於十七世紀最初建廠時,是在一家舊肥皂廠裡,薩伏納裡意即肥皂廠,是舊廠名的沿用。
②法瓦爾劇場是巴黎一家以法國劇作家法瓦爾(1710…1792)的名字命名的戲院。
③《塞彌拉彌斯》,義大利作曲家羅西尼的傑作之一,一八二三年創作於威尼斯。
拉法埃爾靠在壁爐的爐臺邊上,在壁爐附近,休息大廳的中央,擠滿了年輕和年老的漂亮人物,舊任和新任的部長,有爵位沒封地的貴族和有封地沒爵位的貴族,這就是七月革命造成的結果,還有一大批投機家和新聞記者,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在許多人頭中間,拉法埃爾看見了一張古怪的,不可思議的面孔。為了從近處觀察他,便捱上前去無禮地眯著眼睛看這怪人。
“好一幅值得欣賞的圖畫!”他心裡想。
這陌生人津心打扮的眼眉、頭髮和馬紮蘭①式的上翹八字鬍都染成了黑色;但是,原來的頭髮無疑太白了,塗上的髮蠟泛出一種淡紫的、不牢靠的顏色,而且色調隨著光線的強弱不斷起變化。他那副又扁又窄的臉孔,所有的皺紋都被一層層又紅又白的化妝品所填平,表情顯得既狡猾又不安。這副上過油彩的臉面,有些地方仍然露出破綻,這就格外突出了他的衰老和鉛灰的本色。因此,在看到這個尖下巴,凸額角,頗象德國牧人在空閒時用木頭雕成的滑稽人像的腦袋時,
就不能不發笑。一個觀察家在輪番研究了這位年老的阿多尼斯②和拉法埃爾之後,準會相信在侯爵身上看出一個戴老人面具的青年人的眼睛,而在陌生人身上看出的則是一個戴著青年人面具的老人的無神的眼睛。
①馬紮蘭(1602…1661),法國著名政治家、外交能手,累建功勳,但為人吝嗇,貪汙、背信,很不得人心。
②阿多尼斯,希臘神話中的美少年。
瓦朗坦努力回憶究竟在什麼場合之下,他見過這個乾瘦的小老頭,他打著漂亮的領帶,穿著年輕人的長靴,並愛讓靴上的馬刺發出響聲。此刻他兩手抱胸,神氣十足地站著,好象有著青年人的全部津力可供消耗似的。他走起路來沒有一點困難和不自然的樣子。他漂亮的上衣鈕子扣得整整齊齊,把一副強健的老骨架打扮成一個趕時髦的老風流。這個生氣勃勃的玩偶,對拉法埃爾來說,具有鬼魂出現的魅力,他欣賞著他,就象欣賞一幅被煙燻黑,新近修復,塗上清漆,配上新框的輪勃朗的舊畫。
這種比較使拉法埃爾在紛亂的回憶中重新找到事實真相的線索:他認出了那位古畫商,也就是給他帶來不幸的那個人。這時候,一陣無聲的笑,從這個怪人冰冷的嘴唇忽然張開露出兩排假牙的動作中透露出來。看到這種笑,拉法埃爾靈活的想象力給他指明這個人和畫家們所創作的歌德的靡非斯特的典型頭像有著驚人的相似。
千百種迷信佔據了拉法埃爾堅強的心靈,他終於相信魔鬼的威力,相信被詩人寫進作品的中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