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 是祝十好言安撫了石渠。他說老五與人都是世間平等的生靈, 不應區別以待。是人的時候, 能做家人、朋友, 是老五的時候,為什麼就不能了呢?
石渠雖然嚇得篩糠一般,卻還是把祝十的話聽進去了。雖然初時心裡有些打鼓,慢慢的便也接受了。
「我自問,從未以區別心對待過阿葛。」春花認真道。
「若今日是石渠,或是我做出瞭如阿葛一般的事情,你會如何做?」
春花一愣。
「你們怎會做出這樣的事!」
祝十笑了:
「春花, 你這人防心重, 心腸又硬, 翻臉比翻書快。要得到你的信任,需要長年累月的努力,但要失去你的信任,太容易了。」
他面上微不可察地掠過一絲隱痛。
「阿葛曾與你為敵,使過些不入流的手段,你雖肯用他,內心深處怕是從未信任過他。出了此事,你一不向他查實,二不聽他辯解,又是封帳又是殺威,把那些收拾異心管事的雷霆手段一使,阿葛哪有招架之力。」
祝十將目光投向極遠處:「阿葛犯了錯,自有律法制裁,該如何定罪,你那位談大人比我們清楚。作為家人,更應當瞭解他的苦衷,及早以包容之心勸他迷途知返,而非大加撻伐,讓他越陷越深。」
他頓了頓:「這也是我最為痛悔之事。」
「我再問你一次,若是我做了這樣的事,你會如何處理?」
「……」春花張了張嘴,在祝十清澈的眼神中,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半晌,她道:「十哥,你這麼好,真該有個好女子,疼你愛你才是。」
兩人行至門前,春花將身上大氅褪下送還。
「十哥的提醒,春花明白了。阿葛雖然有時糊塗,但未必糊塗到了這地步。萬應堂中,或許另有隱情。」
祝十笑了,他從懷裡掏出個烏銅的面具繫上,遮住殘損的半邊容顏,接過大氅,飛身上馬。
「我明早直接啟程,來去兩月,應能在春寒之前趕回來。黔南風物佳,春花有什麼想要的?十哥為你帶回。」
春花立在馬下,飛揚一笑:
「黔南產烈酒,十哥捎一壇回來吧。」
塵催輕騎,祝十一路策馬來到郊外的垂雲觀。知客的小道姑一見是他,也不多問,徑直放他進了後園。
後園有一上了深鎖的大門,門邊站著個天生啞巴的少年,容貌殊為醜陋,見祝十過來,他逕自開鎖進門。
裡面傳來咿咿呀呀的比劃聲,隨後,是木輪咯吱咯吱滾過石徑的聲音。
祝十便對著高牆,跪了下去:
「兒要去黔南兩月,望父親一切安康,待兒回來,再向父親請安。」
吳王夫婦原本被圈禁在天牢之中。大約一年前,吳王妃染了重疾身亡,吳王哀痛過度,雙腿竟沒了知覺,無法行走,只能靠輪椅行動。
垂雲觀的樂安真人出家前是位郡主,按輩分該稱吳王一聲叔父,便向皇帝求了恩典,將吳王從天牢中遷出來,到垂雲觀中安養。
祝十得知了這訊息,便忍不住在垂雲觀外徘徊,剛好遇上了樂安真人,還一眼認出了他。樂安與他也算童年玩伴,替他隱瞞了身份,還安排他偶爾能與吳王隔牆對話。
那啞巴少年是個身份下賤、無父無母的乞兒,因偷盜食物幾乎被人當街打死。恰遇著樂安真人的車馬經過,出家人慈悲為懷,賠了金銀,救下他一條命。他無處可去,樂安真人便收留了他,連名字也未取一個,只叫他做小啞巴。
小啞巴也有用處,譬如深夜密見欽犯這樣的事,也只有啞巴能保守秘密。
高牆之內,沉沉地咳了兩聲。但吳王的話音虛弱,已不足以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