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自己深惡痛絕的、純粹的惡徒。
自己揮劍斬向的,何嘗不是自己?
曲清商扶著斷開的欄杆抬起頭,雲隨風的身姿英武而狂妄,像席捲天空的陰雲。那是由他扯入深潭的倒影,親手掐斷的火光——那如華山冰雪般孤傲的純陽道子,終於染了遍身汙泥兩手血腥,衝破正邪抹亂黑白,踏著千百性命累累屍骨,回到了他的身邊。
曲清商恣意大笑,他一揮袖,鐐銬碰撞的聲音如同催命的銅鈴,血珠亂濺,周圍無論士兵還是百姓,不慎被他的血沾到的人無不慘叫倒地。人群亂作一團,四散奔逃,跌倒的人無人攙扶、無法起身,被無數人踩踏而過,遍地狼藉。
一隻有力的手忽然扼住了他的手臂,曲清商扭過頭,看到雲隨風清冷的視線,隨即整個身子都被從囚車裡拎了出來,視野一旋轉,人已經伏在了雲隨風的肩膀上。道士一手提劍一手扛人,運功縱躍,踏上了路邊一棟店鋪的屋簷,幾個起落,兩人已經遠去數丈。
追擊計程車兵被洶湧的人潮阻隔,而接到支援命令繞道包抄而來的軍隊已經在四周列隊集結,箭雨鋪天而至。雲隨風抱住曲清商落到毗鄰的街道上,一面躲避箭雨,一面拐進小巷。
雲隨風將人從肩上卸下來,丟在牆角,然後支住劍喘氣。曲清商從地上爬起來,仔細端詳這個自始至終不發一言的年輕道士,像是在欣賞一件傾注心畢生血畫就的傑作。
“小郎君幹壞事的時候也不蒙個臉,”曲清商笑道,他亦站立不穩,斜倚在牆上,語氣倒是清閒,“坦誠若此,真不愧是……”
他的話沒講完,雲隨風揚手便是兩劍,斬斷了他手腳上的鐐銬,隨即擲過來一個包裹。
包裹裡是他的判官筆以及隨身的各式毒物、解藥,從地牢脫出時,曲清商將這些物件連同玉牌一併塞給了雲隨風,是以神策軍沒能從他身上搜出半件有用的東西。不僅如此,包裹裡還備了一件袍子,用以換下他身上過於顯眼的囚服。
“準備這麼周全,小郎君很有天賦嘛。”
雲隨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曲清商心情則是異常的好,他裹上衣袍,將武器毒物一一收回身上,挑了幾粒藥丸丟進嘴裡,忽地伸手,碰向雲隨風執劍的手。雲隨風皺眉閃開,不想對方只是捉住了他手中長劍的劍穗。
修長的手指拽下劍穗,舉至腦後,以繩系發,流蘇作飾,將一頭散亂的青絲打理妥帖,奄奄一息的囚犯不出片刻就變回了風姿翩然的鴆羽公子。
“走得動嗎?”雲隨風說出了重逢後的第一句話。
不遠處,士兵封鎖了路口,正在挨家挨戶地搜查,很快就會發現二人的行蹤。
曲清商蒼白的臉上浮起冷然的笑意,判官筆在他手裡打了個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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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風郡的混亂從晌午一直持續到傍晚,逆賊雲隨風劫走了即將問斬的人犯曲清商,郡守派出兵馬全城搜捕,卻還是被那兩人殺了出去。待到神策軍接到急報趕回時,茫茫山林已經徹底尋不到兩個逆賊的影子。
傾盆大雨從下午開始下,直到晚上也不見停歇。渭河畔,雲隨風疲憊地將劍插在碎石之間,俯身舀起一捧河水,手上乾涸的血跡卻凝固不去。身旁一聲輕響,原是曲清商無力地癱倒在地,被雨水淋透的衣料上隱隱透出血色。雲隨風飲了幾口河水,將水囊灌滿,拉起曲清商,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山中跑去。
尋到一處凹陷的山岩,雲隨風便扯著曲清商一道躲了進去。曲清商靠著巖壁滑坐在地,筋疲力盡的喘息聲也微弱不堪,雲隨風解開他溼透的衣服,看到對方的身上新添了好幾處傷痕,肩胛的箭傷尚未痊癒,經過幾日的牢獄折磨與方才數個時辰的奮戰,變得又黑又紫,扯裂的傷口有新血湧出。
“呵……”曲清商微微抬起眼簾,對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