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十幾分鐘的路。天已經全黑了,他回到灰撲撲的大樓下,連他這樣的十八歲體育生都得把手指頭撥紅才能把艱澀得像已經和鎖生長到一起去、不管上不上鎖都一樣堅固的鐵門拉開,電梯今日又壞了,樓梯燈更是不能指望。
說起來怕人笑話,卡爾其實怕黑,但他已經十八歲了,現在這樣的情形放在他面前,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只能站在黑洞洞的樓梯口前猶豫了一會兒,選擇開始爬。
這棟房子雖然老舊又有點偏遠,但離附近的康復治療中心近,價格又適宜,比父母剛離婚時媽媽還堅持要住的大平層便宜太多,所以卡爾對此沒有怨言。而且不管怎麼說,家裡還行,雖然比原來比那個繁華區的平層小了很多,但好歹是溫暖的,就連昏暗的黃燈也叫人慰藉。
他進門,放下包,脫掉鞋子,直接丟進狹小的浴室等著一會兒自己刷,才終於感覺整個人能松下力氣。
飢餓到腹部都被穿透的感覺此時才浮現出來,卡爾按住肚子,低頭,聽到它發出了咕嚕嚕的聲音。
聽到動靜有一會兒,母親埃裡卡這才從客廳轉出,她年輕時長得還算端正,卡爾的妹妹莉拉長得就像她,不過隨著年齡增長,她依然小巧的骨骼有點掛不住歲月侵襲下變綿軟的皮肉,反倒讓她生出了一些同齡人沒有的刻薄感,這總是讓她焦慮和不快樂。
她這一會兒已經換了居家服,沒來得及補染的金髮和新長出的深棕相間,有點雜亂,披散在脖頸後,肩膀微微佝僂,舉著煙,垂著的棕色眼睛看得卡爾不自覺地繃緊了脊背,本能想要解釋自己等會兒會刷鞋子的,沒有第一時間看妹妹站在這兒是需要洗手……但對方還沒說什麼,於是他的解釋也只能像已上膛的子彈一樣先憋在肚子裡。
不過埃裡卡今天像是累了,而且菸捲讓她陷入了那種自憐自愛的感受中,也許她剛剛正在房間裡一邊翻看以前的相簿一邊剛哭過,讓她對世界也不自覺溫柔起來,吸了口煙,柔聲說:“你回來了?看看莉拉吧,自己隨便吃點,冰箱裡沒東西了就去地鐵站旁邊的lidl買。”
不過掃過卡爾柔軟的金髮和藍眼睛時,她略微被刺得回到了一點現實裡,嫌惡地擰了擰眉頭,撇撇嘴,又吸了下煙:“頭髮怎麼又這樣了,金得發黃,不好看,昨天看還好些的。”
基因很荒誕,明明是她開膛破腹辛苦生出的孩子,卻找不到一絲痕跡,卡爾長得處處像爸爸,只氣場沒那麼愛享受聚光燈,不那麼自信到近乎盲目,也沒有那種確實需要盲目的自信才能帶來的風流和浮躁。
卡爾從來都是一個優等生兒子。
優等生兒子也沒法回答這種問題,他沉默著站在那兒,低頭努力用頭髮和陰影模糊臉,順從地忍耐母親對父親恨意在他身上留下的淡淡鞭笞。埃裡卡說完就像陷入了發呆,也沉默了一會兒,煙快燒到她的手上來,她才驚醒似的,叮囑卡爾不要睡太遲,明天訓練要加油。
“莉拉今天檢查的結果還好嗎?”卡爾輕輕問她,試圖岔開話題,這也確實是他現在最關心的事。
“就那樣。”埃裡卡灰暗地說,像是也不怎麼清楚,像是不想清楚。她完全沒有把檢查報告拿來給卡爾看的意思。
“卡爾,我的好karli……”她忽然無緣由地流下一串眼淚:“已經二月了,他們到底什麼時候會讓你去一線隊?什麼時候籤合同?媽媽只有你了,妹妹也只有你了。”
知道家裡境況困難,明明應該上前去安慰很不容易的媽媽,擁抱她,像個男子漢一樣給她支撐和愛,就像他在隊裡輕易就能做到的那樣,但不知道為什麼,卡爾整個人抗拒得快僵直了。
他恐懼母親的眼淚,它們落在他身上的感覺像是有一萬條溫涼的蟲子在爬行,他恐懼母親的手,恐懼它們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樣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