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鎮都叫人曉得,必要簽押回來才可以。
見得屬官重複一遍,出得門去,郭安南這才略微放下心來。
——既是答應了,也去做了,應當不會再有什麼問題了罷?
只不知為什麼,明明縣衙收了狀紙,驅散了亂民,外頭再無嘈雜之聲,羅知縣也答應要去下邊村鎮宣化水櫃、圩田事,他心中卻有淡淡的不安始終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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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安南心神不定,其妹郭東娘卻心急如焚。
她來時為了同沈念禾尋機會說話,不得不坐在馬車裡,回去路上卻實在無法忍受,只覺得滿腹憤懣無處開解,偏生又不好當著外人的面發出來,忍了半晌,十分坐立不安的樣子。
鄭氏是個體貼人,半途歇息時私下找了郭東娘貼身的丫頭問了幾句,轉頭與沈念禾道:“你在車裡頭悶不悶的?”
沈念禾此時只顧著想心事,並未留意,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道:“雖是有些發悶,畢竟路也不遠,剩得一兩個時辰,熬一熬就到了。”
鄭氏便道:“他家丫頭說這郭東娘騎馬慣了,不愛坐馬車,今次為著我們不好意思說,我不愛騎馬,嫌磕得屁股疼,你要是悶,就提她一提,省得她不好說,你也只能在裡頭陪我坐著,坐久了頭疼。”
沈念禾聞言點頭,見那郭東娘果然一臉按捺不住的焦躁,便同她道:“馬車裡頭悶得緊,卻不曉得有無多餘馬匹,咱們出去跑一跑……”
她倒是真的想尋個時間獨處,好好理一理心中所想,比起在馬車裡與數人擠著,自然還是單獨出去跑馬來得更好。
兩相一拍即合,很快外頭侍從就騰出兩匹馬來,兩人一人一批,各自打馬前行。
郭東娘自小就在馬上長大,騎術極佳,沈念禾從前跟著母親四處經行,也是個中好手,兩人一跑就跑了小半個時辰,倒把車隊遠遠甩在後頭。
眼見那郭東娘卻越跑越遠,後頭人都快看不清了,沈念禾知她情緒不穩,連忙追得上去,將其攔了下來。
郭東娘這下倒是有些清醒過來,拉著韁繩,把下頭馬兒的速度放得緩了,也生出幾分窘迫,道:“叫你看笑話了。”
她雙眼微紅,臉上淚痕未乾,顯然方才乃是一路跑,一路哭。
沈念禾只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笑了笑,同她說了幾句閒話,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道:“其實未必是一樁壞事,郭監司胸有丘壑,於你難以處置,在他看來,也許倒是容易得很,不必如此憂心。”
郭東娘大哭一回,此時倒是平靜了幾分,騎在馬背上,遠遠看著前方路,彷彿自言自語一般道:“我母親過世不到一年,父親就續絃了,婚娶那日院子裡笑鬧不休,有人唱戲,有人吃席,有人吃酒,又有司儀唱和,我那房中的丫頭、小廝都去看熱鬧搶新人的封包了,只我與向北兩個坐在地上玩九連環。”
“向北卻還只是個小孩子,聽得外頭聲響,就鬧著要吃松子糖,我左找右找找不到,又叫不來人,偏偏嬤嬤怕我們兩個出去亂走,遇得事情,還把門鎖了,他就拿腳蹬著地哭,哭得嗓子都啞了,依舊沒有人來理會。外頭笑,屋中哭,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明明只是沒了娘,卻好似連爹都沒了一般。”
她低聲道:“我急得不行,當真是手足無措,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拍門大叫,叫了不知多久,卻是我大哥專程從學中跑了回來,破門而入。”
說到此處,郭東娘微微一笑,那笑容當中帶著些許的苦澀,道:“我爹年富,想要再得兒女,不過輕而易舉的事情,可對於我們來說,兄弟姐妹,卻只會有三個,我那長兄志雖大,才卻尋常,我那弟弟更是尚無半點成才模樣,比起謝處耘尚且不如,怎能繼承家業?今次事情傳得回去,後宅之中,未必再能如此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