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看著柵欄外的他,眼神平靜,看不出一絲怒意,但這種絕對的平靜,才真正表明了他的態度,因為只有看死人時才會這樣平靜。
從南門觀的道系來論,何明池應該算是他的師兄,但在他的眼裡,何明池已經是個死人,在所有唐人的眼裡,何明池都只能是死人。
何明池推開柵欄,走進囚室,將食盒裡的飯菜清水擺到石桌上,然後輕輕掀起道衣前襟,在石椅上坐下,望向石床上的寧缺。
和寧缺平靜無情緒的眼神不同,他眼眸裡的情緒很複雜,有些羨慕、有些嫉妒、有些畏懼、有些同情,有些佩服。
何明池在長安城裡,腋下總是夾著把黃油紙傘,微躬著身子行走在皇城和南門觀之間,和寧缺比起來是那樣的低調,絲毫不引人注意。
現在寧缺自然清楚,這只不過是他的刻意扮演出來的表象,他在昊天道門裡的地位,只怕要遠遠超出人們的想像,不然觀主和掌教不可能把那麼重要的任務交付給他,他也不可能有資格進入幽閣來看自己。如果說隆慶是西陵神殿陽光下的煌煌美神子,何明池便是隱藏在西陵神殿陰影裡的那個相對者。
此人城府極深,修行境界只怕早已超越洞玄上境,哪怕經歷長安之亂,唐國依然沒有人知道此人究竟有沒有知天命,當然,現在寧缺已經變成一個廢人,何明池的真實境界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寧缺只是覺得有些遺憾,當日在桃山前坪承受天啟,箭指四方,舉世無敵之時,他曾經尋找過何明池的蹤影,但不知道此人是對危險有超乎想像的預判能力,還是幸運到了極點,竟提前離開了掌教的神輦,不知躲去了何處。
何明池沒有說話,寧缺自然也不會說話,他沒有和這個人說話的興趣,於是囚室裡的安靜一直持續,直到一聲極輕的聲音響起。
一滴水從黃油紙傘前端落在了地面上。
寧缺望向石窗,發現只能看到灰濛濛的天空,看不到落雨。
何明池說道:「外面下雨了,可惜你在這裡卻看不到。」
寧缺說道:「不能被雨淋,怎麼看也不能算是壞事。」
何明池說道:「如果永遠都淋不到雨,怎麼看也不能算是好事。」
「你不可能是來問我事情,因為那些事情就算是觀主和熊初墨都沒有資格問,你更沒有資格,那你來能做什麼?看看我被囚禁的模樣從而獲得某種快感?看不到落雨算是其中一環?可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在嫉妒我?」
寧缺看著石窗說道,聲音裡沒有任何情緒。
何明池沉默了片刻,說道:「我確實很嫉妒你。」
寧缺望向他說道:「像我這樣的人物,有一萬種被人嫉妒的原因,人太優秀那便沒有辦法,你不用因此而覺得自卑。」
何明池自嘲一笑,說道:「身陷囹圄,這輩子都不可能活著離開桃山,卻依然如此自信驕傲,在這方面我確實不如你。」
寧缺說道:「在所有方面你都不如我,這不需要懷疑。」何明池說道:「那是你自己的看法,不代表我的意見,不錯,我確實很嫉妒你,因為我想不明白,昊天為什麼讓你活著。」
寧缺看到他恬靜眼眸深處的那抹惘然與虔誠,便明白了其中那些微妙的緣由,說道:「你的層次和這些事情相差太遠。」
何明池說道:「在長安城裡,我追隨著昊天的影子行走,在她的意志召喚下,破壞了驚神陣,我是這個世界上離她最近的凡人。」
寧缺說道:「沒有人能比我離她更近。」
何明池說道:「是的,所以我嫉妒你。
寧缺說道:「嫉妒容易令人發狂,或者你可以嘗試殺死我。」
何明池沉默片刻後說道:「沒有人能違背昊天的意志。」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