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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曾經說過,大熱的夏天吃紅著,更必須趁熱吃,就像冬天吃冰一般,尋求的便是極致中的極致,刺激中的刺激。

寧缺不是一個純孝的徒兒,老師說的很多話他都忘記了,但老師說過的所有關於吃食的話,他一句都沒有忘記,因為他堅持認為,與世間最偉大的人這個稱呼相比,世間最偉大的美食家這個稱呼更適合老師。

他捧著紅薯坐到門檻上,手指微捏撕開薯皮,紅黃的綿軟著肉冒著熱氣,便露在了深夏的空中,香甜的氣息向四周瀰漫開來。

他忍著燙意,開始吃薯肉,燙的不停伸舌頭。

車廂裡,桑桑隔著車簾看著門檻上的男人,她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絕對的冷漠然而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手裡的紅薯被捏爛了。

她有些厭憎地皺了皺眉,看著冒著熱氣的薯肉,舉手吃了一口,然後開始不停地吃著,似乎根本沒有感覺到任何熱度。

深夏的小鎮,悶熱卻又幽靜,房宅後的樹上,忽然響起蟬鳴,午睡完畢的蟬兒們開始慶祝與同伴分別半個時辰後的相遇。

他坐在門檻上吃紅薯。

她坐在車廂裡吃紅薯。

中間就隔著一道薄薄的布簾。

紅薯鋪前很安靜,老人飲了數杯酒,嚼了三撮花生米,正是微醺之時,用滿是灰的手指敲打著桶沿,開始哼唱起來。

寧缺坐在門檻上,聽著那曲子雖然簡單,卻有些動聽,尤其是那詞雖然尋常,但細細品來卻有幾分意思,漸漸入神。

「拾柴刀行,又恐驚著動人的山鬼。雨打蕉葉,鞋上落了只去年的蟬蛻。

結藤而上,雲端上的嘲笑聲來自猴兒的嘴。經閒多年,腐葉下的陶範積著舊舊的灰。鴻落冬原,白雪把爪印視作累贅。望天一眼,雲煙消散如雲煙。」

寧缺捧著紅薯,怔怔說道:「有些意思。」

得客人贊了聲,老人愈發得意,唱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但音調卻是陡然變得更加平靜,彷彿鄉野間的人在對話一般。

「砍柴為籬,種三株桃樹。擷禾為米,再釀兩甕清酒淡如水。摘花捻汁,把新婦的眉心染醉。爆竹聲聲,舊屋新啼不曾覺累。小鹿呦呦,喚小丫剪幾枝梅熱兩壺酒。記當年青梅竹馬,誰人能忍棄杯?」

寧缺想起去年夏天,便在這座小鎮這家鋪子前,老師和她還在身旁,如今卻只剩下自己形單影隻,不由好生感傷。

第二十三章 相看兩厭(下)

第五卷神來之筆第二十三章相看兩厭

平淡的曲詞,說的是村舍男女尋常情事,沒有什麼摧心裂肺的悲劇成分,但不知為何,那些清美畫面舊時來往,在最後竟讓人有些惘然。

寧缺一直以為感傷是很奢侈的情緒,尤其現在身在西陵神殿,隨時可能被人發現身份,所以他沒有讓自己在這種情緒中沉浸太長時間,揉了揉被絕壁陣法刺痛的眼睛,從門檻上站起身來向小鎮外走去,桑桑靜靜坐在車廂裡,聽著老人唱的曲詞,沒有任何觸動,意識裡卻掀起萬丈狂瀾,彷彿海洋掀起將要撲向大地!

那片狂瀾裡的每一滴海水都代表著極端的厭憎——她很厭憎馬車外那個年輕男人,甚至要比對何明池的厭憎強烈無數倍!

她蹙眉抿唇,柳葉眼明亮的像是鋒利的細刀,這是她來到人間後,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情緒起伏,於是她愈發厭憎。

厭憎會帶來憤怒,她的憤怒便是天怒,一怒便滄海桑田,大河泛濫,萬民流離失所,根本沒有任何人能夠抵抗。

基於某種原因,她不想殺死這個年輕男人,更準確地說,她不想現在就殺死這個年輕男人,所以這些天的夜晚,看著那輪明月時,她一直在用難以想像的意志力,壓抑著心頭的厭憎與憤怒。

只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