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與她面對面坐在火車上時,她顯出疲憊憔悴的神色。有一刻他甚至感覺到她要從他身邊溜走,而他想要抓住她,牢牢地抓住,幾乎想用鏈子拴住她,他覺得必須親自把她牢牢抓住才好。
快到林肯城區了。兩人都坐在窗旁尋找著教堂。
“在那兒,媽媽!”他大聲叫道。
他們看見高大的教堂威嚴地矗立在曠野上。
“哦,”她驚呼道:“教堂原來是這樣啊?”
他看著母親。她那雙藍眼睛默默地看著教堂,似乎又變得高深莫測了。大教堂那永恆的寧靜中似乎有什麼東西,什麼命中註定的東西折射到她的身上。教堂高聳入雲,顯得莊嚴而肅穆。反正,命該如此,就是如此。即使他的旺盛青春也奈何不了命運。他注視著她那紅潤的面頰,長著絨毛,眼角出現了魚尾紋,眼眨也不眨,眼皮略有點鬆弛,嘴巴總是帶著絕望的神情,臉上也是同樣的那種永恆的神情,彷彿她已經看透了命運。他用盡心力叩著她的心扉。
“看,媽媽,這座教堂高高屹立在城市之上,多麼雄偉啊!想想多少條街道都在它下面,她看上去比整個城市還要大。”
“真是這樣!”母親驚呼道,又開始活躍起來。但是他看到母親仍目不轉睛地坐在那兒盯著窗外的大教堂,那呆滯的臉色和眼神似乎在思索著人生的無情。母親眼角的魚尾紋和緊緊閉著的嘴巴,簡直讓他覺得自己會發瘋。
他們吃了一頓她認為太奢侈的飯。
“別認為我喜歡吃這頓飯,”她一邊吃著炸肉排一邊說:“我不喜歡,我真的不喜歡!你想想浪費了你多少錢!”
“你不用計較我的錢,”他說:“你忘了我現在是帶著女朋友出遊的人。”
他還給她買了幾朵藍鈴花。
“別買,先生。”她命令道:“我要這些花幹什麼?”
“你別管,就站在那兒。”
走在馬路中間,他把花插在了她的外套上。
“我太老了!”她鼻子哼了一聲,說道。
“你知道,”他說,“我想讓人們都認為我們是非常有身份的人物。神氣點兒。”
“瞧我不把你的頭揪下來。”她笑道。
“大搖大擺地走!”他命令道,“要像扇尾鴿那樣神氣。”
他用了一個鐘頭才陪她逛完了這條街。她在神洞前停了停,又在石弓前停了停,她每到一處都站著不走,高興得直嚷嚷。
一個男人走上前來,脫下帽子,給她行了個禮。
“要不要我帶你參觀一下這個城市,夫人?”
“不用了,謝謝。”她回答說:“我有兒子陪著。”
保羅就怪她在回答時沒有顯得高傲一點。
“走開吧,你。”她叫道:“哈!那兒是猶太教堂。喂,你記不記得那次佈道,保羅……?”
可是,她幾乎爬不上教堂的那條陡坡,開始時他沒注意。後來,他突然發現母親累得幾乎連話都不能講了。於是就帶著她走進一間小酒店,讓她休息一下。
“沒事兒。”她說,“就是我的心臟有點衰老了,這是難免的。”
他沒有回答,只是望著她。他的心又一陣抽搐,痛苦萬分。他想哭,想搗毀所有的東西。
他們又動身了,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著。每一步就像一個重擔壓在他胸口上。
他覺得自己的心似乎要爆炸。最後,母子倆終於爬上了山頂。她出神地站在那裡,望著城堡大門,望著教堂正面,簡直都入迷了,忘記了自己。
“這要比我想象中的好!”她叫道。
不過,他卻不喜歡她這副神情。他一直跟著她,始終思慮重重。他們一起坐在教堂裡,跟唱詩班一起做禮拜。她有些膽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