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碸心說,我也一樣。
「等這仗打完了,我們便走吧?去闖蕩江湖,去把沈燈《俠義事錄》裡寫到的地方一一走遍。」
靳岄說完,半天沒等到賀蘭碸的回答。他心中一動,扭頭看自己的情郎。
賀蘭碸沉默眺望馳望原廣闊的草場。他碧綠的眼瞳裡盛了墨一樣的底色,碧山城外整齊列布的軍隊已經立起近百面黑色旗幟,旌旗正在賀蘭碸眼中飄揚。
北軍啟程離開碧山城這日早上,靳岄打點行李時,白霓忽然沖了進來。她跑得一臉熱汗,往靳岄手裡塞了一封信。
信是岑靜書從梁京寄來的,落款時間一個月之前。
在岑煅主持下,御史臺、常律寺和軍部給靳明照翻了案。靳明照冤情洗清,追封其為永毅侯,犧牲的西北軍士兵家人全都拿到了撫恤。岑煅更是命人重修靳明照衣冠冢,解封清蘇裡靳府。岑靜書寫這封信的時候,靳府後院的梨樹和杏樹都落盡了花,長出青澀的小果子。
靳府解封那日,清蘇裡圍滿了人,車馬根本無法經過。紀春明手持聖旨而來,宣讀完畢後親手撕下封條,開啟鐵鎖。梁京百姓在清蘇裡燃放天燈,過節般歡喜雀躍。他們又哭又笑,燈販不收任何人的錢,每盞燈上都寫著狀元郎紀春明曾親手題在牆上的大字:其天朗朗,其日昭昭。
隔三差五的,總有人在靳府門口留下禮物。有時候是布衣百姓,有時候是瘸腿斷手計程車兵,回家靜養也偏要來靳府望一眼。餘下的多是江湖人。江湖人操著大嗓門,來到府門前立刻變得輕聲細氣,有時候見到岑靜書和靳雲英,大漢們便紅著臉遠遠跑開,走遠了才回頭拱手作揖。
「此情此景與以往無異。我常記得你姐弟二人少時頑皮,踞牆頭偷看江湖俠客贈禮,鬧出許多笑話。今日雲英又得了活魚數條,我們將贈與京中乞兒,人人都吃上飽飯才好。
落筆時窗外青杏窈然。尤記去歲春遲,父子同歸,如今又是一年春好,待你與碸兒歸家,想必正是品杏之時。
沙場兇險,惟願我兒與碸兒萬事平安。」
靳岄看完一遍,又重頭一字字看起,生怕自己看錯、看漏了什麼。白霓抱住他,把他緊緊圈在自己懷中,就像當年陪他去北戎時一樣。靳岄已經看不清信上文字,他開口想說話,喉嚨卻是哽咽的。
「爹爹不是罪人……不是罪人……靳家還在……」他語無倫次,哭完又笑。
賀蘭碸來找他,白霓把靳岄推進賀蘭碸懷裡,自己則去跟建良英報信。靳岄舉著那信紙,眼淚一直流。賀蘭碸草草看了一遍,信上有許多不認得的字,但大體能看明白。
靳岄聽不清楚賀蘭碸說了些什麼話,耳朵裡儘是嗡嗡的聲音。從當時離開大瑀、前往北戎開始,這一路無數輾轉、苦厄、艱辛與疼痛,一併在他身上復活了一般。他胸口痛得說不出話,在賀蘭碸懷裡放聲大哭,又累又倦。
賀蘭碸陪了他很久很久,聽他語無倫次地說話,聽他哭,聽他說靳明照的事情,陪他一起把那封家書看了一遍又一遍。
北軍穿過桑丹城一路往北而行。北戎蠻軍在其餘城池駐兵不多,一路長襲,在距離萍洲城還有一個月路程的時候,他們終於遇上了阻攔的北戎蠻軍。
率軍之人是燁臺虎將軍。
莽雲騎在碧山城外大出風頭,賀蘭碸威名早就傳到了北戎天君耳中,虎將軍扛著馬牙刺掠出陣前,笑聲震天:「賀蘭碸!出來吧!和我比一比,讓我看看你成了什麼樣!」
北軍的黑旗風中招展,屬於莽雲騎那面雲紋旗卻不見移動。兩軍隔著草原對峙良久,虎將軍連嚇帶罵,終於把一位將領從北軍隊伍中激了出來。
那人穿著北軍的黑色戰甲,頭戴戰盔,看不清面貌,只認得背上有弓,手中握有一柄長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