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燈與章漠吵架的那幾天,陳霜白天去照顧楊執園,晚上與靳岄一同教賀蘭碸識字學兵書。他偶爾會提起沈燈,稱沈燈是他在明夜堂中除了章漠之外最敬重的人。
初入明夜堂,照顧陳霜的一直是沈燈。沈燈不會說柔軟好聽的話,開口就是訓斥,好在陳霜學東西很快,這幾年間跟著沈燈東跑西走,見識了許多《俠義事錄》上的人和事。沈燈很少提自己的往事,唯一一件能拿出來品咂的趣事,便是他青年時代遭逢災禍,半死不活時被一位少女救下,從此一心緊緊系在少女身上。後來少女嫁了他人,他不得不放下,至今仍孑然一身。
賀蘭碸稱沈燈為「大俠」。陳霜問他為何這麼說,賀蘭碸講不出個所以然。靳岄心想,要讓沈燈這樣的人做自己不情願之事,何其痛苦難受。
來到謝元至家門前,沈燈左右看了看,低聲道:「沒有尾巴。」
終於等到他開口跟自己說話,靳岄忙道:「岑融答應過我,不再打擾我的生活。看來這次他說到做到。」
他叩了叩門,很快門內傳出童子的應門聲。前來開門的除了童子還有謝元至的夫人殷氏。殷氏膝下無子女,把靳岄當自己孩子般看待,一見他便歡歡喜喜拉他進門。
沈燈在門口呆站,殷氏回頭笑道:「這位大俠,進來再說話。」
兩人眼神對上,各自都是一愣。沈燈跨過門檻,帶兩分驚疑:「……遠姑娘?」
殷氏仔細打量,笑著喊道:「是沈燈大哥麼!」
靳岄心中茫然,正想細問時,童子已經在旁催促。他只得留下沈殷二人,隨童子進入後院。御史大臣樂泰與夏侯信、紀春明已在謝元至書房中等候多時。
當日岑煅離開地窖後,紀春明緊隨陳霜下去,見到了兀自大哭的楊執園。靳岄又已經把楊執園所說的話告知謝元至,書房中四人,只有樂泰與夏侯信不知情,正面色蒼白等聽紀春明複述楊執園的話。
夏侯信顧不得與靳岄敘舊,他同樂泰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臉色:又驚又愕,但仍能保持冷靜。
紀春明細細說完,眼前兩人陷入沉思。樂泰熟知紀春明為人,對他的話毫不懷疑,夏侯信不熟悉紀春明,想了又想,問道:「楊執園說的話能確認是真的麼?」
靳岄:「是真的。」
夏侯信:「有何證據?有無其他人看到?或是……」
靳岄又道:「是真的,玹王殿下已經確認。」
夏侯信登時閉嘴。他緊緊瞪著靳岄,一切未說的話全都咽回了腹中。兩人在沉默中交換了不言而喻的話語。
「……大逆不道,」夏侯信忽然大力拍扶手,低聲道,「大逆不道!」
靳岄給自己斟茶,輕舒一口氣。看著紀春明一臉憤怒和認真,跟樂泰比劃著名形容楊執園多麼悽慘,有愧疚漫過靳岄胸口。
在所有籌劃中,他們需要紀春明,但卻不能讓紀春明得知實情。紀春明極其信任靳岄和明夜堂,他不會懷疑靳岄所說的話。由紀春明跟樂泰訴說楊執園所見到之事,可信程度大大增加。
實則連靳岄自己也不相信楊執園的話。但真假如今已經完全不重要,楊執園的真正想法是否和仁正帝相關,也根本無需反覆考慮。岑煅決定信,靳岄也決定信。
他們得到了一把最鋒利的刀,豈有不用之理?
長風吹過榴花,松落的花瓣躍過院牆,隨風遠去了。宮牆中榴花也同街巷一樣開得熱鬧,亭中小桌擺著熱茶,岑融撇去一片落在茶杯上的花瓣。
「五弟,你可還記得這兒曾栽過一株極高的山茶花?」岑融指著亭子周圍笑問,「靳岄最為喜歡,可惜後來被我錯手燒了。」
岑煅坐在他面前:「記得。」
岑融點點頭:「靳岄恨我,所以他記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