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不奇:「所以,你是不是更應該保重自己?你的大哥、嫂子和卓卓都平安了,你從大瑀找回遠桑,讓軍隊集結,完成了他們對高辛王的祈望。你再沒有後顧之憂。你應該好好休養,等見到靳岄,可以跟他分享這個大好訊息。」
難得見阮不奇這樣溫和地講話,賀蘭碸卻還是用那句來應:「我要去赤燕找靳岄。」
臥床的日子裡,他日夜想起那封自己沒有收到過的信,在心中復誦了千萬遍,把信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記得清清楚楚。靳岄向他許了一個願望,賀蘭碸不想讓神佛來成全,他要自己來滿足靳岄的祈願。同生共死罷了,這也是他心中所想。
阮不奇盯他片刻,忽然變臉揪住賀蘭碸領子,一腳踩在床沿:「高辛狼,我勸你聽我的話。你半死不活地去了赤燕,如果讓靳岄看到,他是不是又要傷心一回?他見你的最後一面,你慘成那副狗樣子,他去赤燕這一路必定吃不好睡不好。你再這樣破破爛爛地跑去見他,即便讓你死撐著活到了赤燕,就剩這麼半口活氣,你覺得靳岄會高興?」
賀蘭碸許久不聽她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罵人,竟有些吃驚。
「我明白了,怪不得人說高辛邪狼會引來災禍。你根本不在乎靳岄,你就是想讓他傷心,這樣你才爽快對吧?」阮不奇「呸」一聲,「你打算死在靳岄面前,讓他一生都愧疚難安,最好他立刻就在你這臭屍體邊上自刎而去。你在陰曹地府等他,見面了還要拍掌誇一句:好哇我的勒瑪,你果然死了,你死了我就高興了!」
沈燈也不知道阮不奇跟賀蘭碸說了些什麼怪話,總之賀蘭碸變得極為乖順聽話,該吃藥吃藥,該睡覺睡覺,話都不多說,天天只問一句:我好了麼?能出發了麼?
直等到院中迎春海棠全部落盡,青桃在樹梢結出小果子,賀蘭碸才終於見到一直養在梁京明夜堂馬廄裡的飛霄。飛霄一路風塵僕僕,見到他十分親熱,一人一馬蹭臉摸毛,說個不停。
已入三月,北方仍十分涼快,賀蘭碸騎在飛霄背上,風吹動他棕色長髮與寬鬆袍袖,分堂裡幫眾路過都忍不住看他幾眼。手腕傷痕已經癒合,仍舊猙獰可怕,沈燈為他準備了護腕,賀蘭碸臨行前仔細戴上。他背上仍有隱痛,下雨時分更甚,但騎馬遠行已經沒有大問題。得到沈燈準允之後,他是一刻都不願意耽擱了。
他是在小年夜當夜被抓走的。飛霄和擒月弓都被丟在城外,明夜堂一番好找,才把馬兒和弓箭尋回來。從箭壺中抽出一根黑箭,賀蘭碸拉開擒月。箭矢破空而出,紮在樹頂,瑟瑟抖動。
阮不奇第一回 見他的新箭,拿來看個不停。箭矢分為兩層,十分銳利,她摸了又摸,羨慕不已:「我也想用這個殺人。」
賀蘭碸活動隱隱作痛的肩膀和手臂,想起一直沒跟她說的一件事:「你教卓卓說的那些罵人話,我離開怒山時她已經教會整個營寨的小孩。」
阮不奇大笑:「名師出高徒!」
賀蘭碸:「她常常想你。」
阮不奇:「讓她也來大瑀玩兒吧?加入明夜堂,做我的小妹,我把所有本事都教給她。」
沈燈牽馬走過:「不奇,別害人。」
三人啟程離開楊河城。在城外小碼頭上,賀蘭碸丟了假文牒,同阮不奇一起向沈燈道別。沈燈要從水路回梁京,繼續看顧明夜堂。阮不奇則與賀蘭碸一同走陸路去赤燕。沈燈話不多說,只衝賀蘭碸拱手:「一路平安。」
賀蘭碸心道這或許就是大瑀江湖客的風度。他也學沈燈的模樣回一句:「再會。」
道別時正是黃昏,長河如攪滿金色濃墨,一泓燦爛軟水。賀蘭碸與阮不奇離開碼頭,沿小路抄上官道。細長的影子鋪在馬前,賀蘭碸像是追著影子前行。
青山迢遞,熱霞萬裡。他朝靳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