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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沒有死。

八月底的一天晚上,繆爾先生夢見一對閃閃發亮、和身體分離的眼睛。眼睛中央是黑黑的,黑黑的虹膜,猶如老式鎖眼:開向太虛的兩條槽。他動彈不得,無法保護自己,有一大團暖呼呼、毛茸茸十分華麗的重物壓在胸口上……壓在臉上!長著鬍鬚的白貓嘴巴緊貼著他的嘴,吻了他一下,這一吻把他體內的氣吸走了,他就要下地獄了……

“噢,別!饒命!上帝——”

潮溼的貓的嘴巴貼在他的嘴巴上,把生命之氣從他體內吸走,而他又不能動彈,不能掙脫——他的手臂像鉛一樣沉重垂在兩側,渾身麻木……

“饒命……饒命!”

他的喊聲,他在被窩裡驚恐的翻滾把他弄醒了。雖然他立即意識到這只是一場夢,呼吸仍然十分急促,大口大口地喘粗氣,心怦怦地跳得非常厲害,他怕就要死了:前個星期給他看病的大夫不是嚴肅地告誡他,說他即將患心臟病,或許會心力衰竭嗎?而他一生中血壓從來沒有這麼高過,實在鬧不明白原因何在……

繆爾先生從潮溼、凌亂的被褥裡抽出身來,用顫抖的手開啟一盞燈。感謝上帝,房間裡只有他一個人,愛麗薩沒有看見他緊張的醜態!

“米蘭達?”他喃喃地喚道,“你在房裡嗎?”

他又開啟一盞吊燈。在暗淡的燈光下,到處是黑影,一時間看上去像他從未到過的房間。

“米蘭達……?”

那個狡猾、惡毒的東西!壞心腸的畜生!想想看,貓的嘴巴竟然碰了他的嘴巴,那張嘴是動物的嘴,吃耗子、吃老鼠的嘴——吃樹林裡又髒又臭的東西的嘴!哪怕繆爾先生平靜地告訴自己,夢就是夢,那隻貓只不過是個幻覺,米蘭達當然不在他的房裡,他還是走進盥洗室漱口。

話雖這樣說,畢竟它把暖呼呼、毛茸茸的重量壓到了他的胸口。它企圖吸盡他的氣,使他窒息,悶死他,使他可憐的心臟停止跳動。它辦得到。“只是一個夢,”繆爾先生看著鏡子裡自己的映像,不安地笑著大聲說。(噢!想想看,那蒼白、憔悴的鬼影子竟然真的是他自己……)繆爾先生提高嗓門,用學者的準確性說道:“是一個愚蠢的夢。孩子的夢。女人的夢。”

回到房間後,他一閃念覺得有東西——一個模模糊糊白色形狀的東西——跑進了他的床底。可是,當他趴下來往床底瞧的時候,當然什麼也沒有。

白貓(5)

然而,他卻真真切切地在厚厚的地毯裡發現了貓的毛。白色,有點兒僵硬——明擺著是米蘭達的毛。啊,很明顯。“這就是證據!”他激動地說。他發現門邊的地毯上散佈著貓毛,床邊更多——似乎那畜生在那裡躺了一會兒,甚至滾來滾去(跟米蘭達通常在陽臺上曬太陽的時候一樣),伸長四肢,悠哉遊哉,自得其樂。繆爾先生常常為白貓的雍容華貴所動:這種肉體(還有皮毛)的快樂是他連想都不能想的。甚至在他們的關係變壞之前,他都有一股衝動,想要匆匆走到白貓跟前,用腳後跟用力踩到那個略帶粉紅色、無遮掩的、柔嫩的肚子上……

“米蘭達?你在哪裡?你還在房裡嗎?”繆爾先生叫道。他激動得透不過氣來。他蹲了好幾分鐘,站起來的時候感到腿痛。

繆爾先生在房裡到處尋找,但顯然白貓已經走了。他走到外面的涼臺上,倚著欄杆,眨巴著眼睛朝昏暗的月光下黑暗的地方找尋,但是什麼也看不見。由於害怕,他忘了戴眼鏡。為了使自己鎮靜下來,他吸入夜間潮溼、緩慢流動的空氣,可是沒過幾分鐘,他就發現有點兒不對頭。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喃喃細語——是一個人的聲音?還是許多人的聲音?

接著,他看見了:在灌木叢下,有個白色幽靈般的形狀。繆爾先生眨了眨眼睛,睜大眼睛注視,但他的視覺靠不住。“米蘭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