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四年前,任文娟帶著四個孩子從劉公島搬回福州,日子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黃海海戰戰敗,丈夫雖然死裡逃生,但是頂罪革職,枯榮迥異,故舊門生,婉拒登門,家中食指繁多,僅靠丈夫每月十五的束脩,勉強維持生計。在這窘境中慨然援手的倒是任文娟孃家水師旗營的鄉親。任文娟剛回福州的時候,就回水師旗營認祖歸宗,鄉親們以為她早在馬江海戰中罹難了,一聽說她嫁給貴為幫辦管帶的陳世恩,又生下三男一女,無不由衷地高興。尤其是她的堂哥任細俤,在水師炮臺當弁目,逢人便誇她好人有好報,逢年過節都到府上走動。陳家家勢日蹙後,任細俤不改初衷,反而邀著水師旗營的鄉親隔三差五就來敘舊,走時便留下一大堆瓜果菜蔬,雞鴨魚肉,說是家鄉土產,留給侄子們解饞,極盡鄉誼和鄉情。今天任文娟回鄉掃墓,任細俤便請了假,搖著舢板陪她來上墳。但是她心事杌隉,一言不發,任細俤也不敢多問,便坐在船頭等她。原來剛才任文娟出家門的時候,碰到在門口擺攤補鞋的林水官。林水官告訴她,適才有個從京師來的茶商在她門口躑躅了半天,還向他打聽老上司陳世恩的家境近況。任文娟一聽,頓覺得可疑。丈夫遭到物議之後,無人聞問,丈夫更是閉門思過,免惹是非,何來有人打聽底細?
林水官思忖道:&ldo;夫人,莫非是朝廷派人來暗訪大人?就像當初兩江總督張之洞大人派差官來聘請薩大人去當總炮臺官一樣?&rdo;
任文娟搖搖頭說:&ldo;天上不會掉元寶的。你家大人跟薩大人不能相比,薩大人是留洋的棟樑,也是劉步蟾大人他們這一批英才捐軀後僅存的碩果。你家大人只是薩大人的學生,不會再有出頭之日,安心補你的鞋吧!&rdo;
話雖這麼說,任文娟一路上心中也忐忑不安。北洋海軍在甲午海戰中全軍覆沒後,朝廷亡羊補牢,特向德國伏爾鏗廠訂製三艘穹甲巡洋艦,分別命名為&ldo;海容&rdo;、&ldo;海籌&rdo;、&ldo;海琛&rdo;,聽說已經到達天津大沽口。自甲申、甲午兩次海戰之後,大清海軍精英幾乎喪失殆盡,這麼多艦船的將領員弁的配備,一時難尋適當的人選。因此朝廷網開一面,重用廉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莫非那個京師來的茶商就是來稽核的上差?
任文娟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跪在父親的墳前祈求英靈庇佑夫君解厄轉運。
忽然,一把撐開的桐油紙傘遮在任文娟的頭上,擋去日頭,避去江風。
任文娟抬頭一看,錯愕得跌坐在地上。替她撐傘的人,正是憎恚填膺的代春!闊別十餘載,竟又追到這裡來,任文娟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代春負疚深重地說:&ldo;恕我無禮,我又讓你受驚了!&rdo;說著伸手想去扶任文娟,任文娟拒絕了他的好意,已經爬起來了,冷冰冰地回答:&ldo;男女授受不親,大人請自重。&rdo;
代春尷尬地收了紙傘,慚愧地自責道:&ldo;夫人,請容我解釋,十多年的遽別,你讓我好找,我別無他意,只想向夫人賠不是。&rdo;
任文娟從自己過去所受的屈辱的無底心井裡拉出了一條回憶的念珠,不容代春再繼續撥弄這些痛苦的珠粒,用慧劍匆匆地斬斷他的綺想,說:&ldo;過去的月娟已經死了,她的兒子也夭折了,大人不必費心尋找。如今的月娟已為人妻,她的夫君就在船邊等她,大人不必再苦纏,否則只能兩不方便,請大人速速回京,從此,天各一方,相安無事為好。&rdo;說完了,拎起香籃急急地走了。
代春還想追去,只見穿著水師號衣的弁目任細俤已經從舢板邊站起來,滿臉的詫異神色,握緊了缽頭大的拳頭,想過來討個道理,被任文娟用眼色制止住了。代春看著任細俤五大三粗的模樣,與任文娟倒也般配,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