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所。據說他當時火冒三丈,要動手打人,結果是用刺刀押送進去的。在短暫的監禁期間,他的思想發生了急劇的變化。6月的一天,家人收到了他從監所寄來的信,後來郭平英在給我的信中抄錄了這封信。他在信中寫道:“我在這裡談出了全部心裡話以後,眼睛突然亮了起來,這一變化來得那樣突然,我一個人在屋子裡又笑又哭,只覺得自己變輕鬆了。”他還說:“以前我們大家在歡笑中團聚的景象一次又一次地浮到我的眼前,一次次我在淚眼蒙朧中看見爹爹的笑,媽媽的笑……這一切是曾被我破壞了的,但我一定要把它們爭取回來。你們知道,我是愛你們的,這愛一直偷偷地藏在心裡。現在我集中了一年半對你們的感情,它不是文字能表達的,也不是眼淚能發洩的。我只是真心希望你們好,希望你們快活。”由這些話判斷,促使他發生突然變化的重要因素之一是對父母的愛和負疚感,是與家人團聚的渴望。世英是一個極重感情的人,對父親又十分敬愛,他曾向我嘆息:“我活著有什麼用,能把我的生命加給我父親就好了。”事實上,在以前因為離經叛道而與家庭關係緊張的時候,他的確已經常常感到負疚了,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解決這個矛盾。因此,入獄實際上提供了一個浪子回頭的最好機會。至於在思想實質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從這封信上還看不出來。
處理決定很快就作出了,讓他去農場勞動。在成行之前,1963年暑假裡,他曾來北大一次,我因為回滬度假,沒有見到。他讓陳老師轉告我,說我們一定有機會再見面。陳老師還說,郭世英大大地變了,我見了會大吃一驚的。1964年除夕之夜,我們寢室的同學正在聚餐,忽然聽見有人喊:“郭世英來了!”隨即我看見他站在寢室門口,原先的長髮已換成短短的平頭,臉胖了,黑了,變年輕了。他用清澈的目光看著我,微笑著說:“把我忘了吧?”我傻坐著,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一股歡樂的暖流湧遍全身。在當晚舉行的年級聯歡會上,他感情飽滿地唱了一曲他父親作詞的《人民的領袖萬萬歲》。1965年春節期間,他從農場返京探親,又來學校看我。那天夜晚,我們在街上散步很久,他錯過了回城的末班車。他對我談在農場的感受,說:農場的組織太嚴密,有一個牢固的體系,個人對此毫無辦法;如果幾個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搞一個生產隊,一定很有意思。他還告訴我,農場有一個姑娘追求他,他必須小心維持平衡,很難辦。我問他今後的打算,他說對棉花感興趣,想研究植棉。果然,在農場勞動兩年之後,遵照他自己的意願,他的學籍從北大轉到了農大,義無返顧地走上了學農的道路。當時我正在農村參加四清,中間暫時回校時,我們曾約在北海公園見面。我們還時不時通訊,他的最後一封信寫於1966年1月,信中邀我去他家,不久後我和圖道一同去了一次。這是我們在文革前見的最後一面。
我儲存著世英給我的全部信件。這些信表明,他確實在非常誠懇地清算自己的過去,剖析“反動”思想的根源,渴望走上新路。在農場期間寫的幾封信裡,就充斥著這樣的內容。如同可以預料的,他把根源歸結為個人主義。所謂個人主義是萬惡之源,這是那個時代最流行的論調之一,他終於也接受了。不過,他看出個人主義是建立在狹隘的個人式的實踐基礎之上的,因此,要戰勝個人主義,就必須改變實踐基礎,投入到全面的社會實踐中去。這就和毛澤東關於知識分子到工農中去的指示掛起鉤來了。他在信中摘錄了一段日記,其中把自己與麥賢德、焦裕祿這些榜樣人物進行對比,說他們思想的出發點是人民怎樣,從不問“我”怎樣這種問題,自己思想的出發點卻是“我”怎樣,即使為人民服務,也覺得這是“我在為人民服務”,失去了“我”字,就一切都沒有意義了。造成這個區別的原因在於不同的實踐,基於這一認識,他衷心地呼喊:“到工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