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二班,他們見我親熱了些,給我講戰鬥經過。我讓他們講昨天到了工事掩蔽時的心情。他們說有的睡了覺,有的睡不著,只是想怎樣抓俘虜,怎樣炸鐵絲網,遇到敵人多了怎麼辦,敵人少了怎麼捉,俘虜不走怎麼喊話等等。我又問他們是否恐慌,其中一個說不恐慌,其他則說開始時恐慌,後來不恐慌了。
談得很熱烈。他們有的還唱著歌,一點也不沮喪。是他們因為自己活著而歡樂嗎?還是對死滿不在乎呢?一個叫高聖文的戰士說了兩段快板。和戰士一塊吃飯,大家吃得很飽很香。
晚上到連部問了一下,共傷亡九十二名,加上偵察連的傷亡,共有一百名。這個戰鬥,組織是好的,只是不該使用這個一年來都沒有打仗的九連。
黃昏,從運輸排調來的戰士,還有從其他處調來的幹部,坐滿了連部門口,熱熱鬧鬧、吵吵嚷嚷的。指導員忙著編隊,隊編成後,大家就揹著槍和揹包漫不經心地唱著歌子走去了。
戰士的英雄氣質是這樣的高,甚至比慷慨悲歌都高出一步。這正是中國人民視死如歸的偉大氣概。
今天見到了錢光海,他曾在國民黨部隊中當過號目,一贏贏七八個金鎦子,後被我解放,因幻想腐化生活,又不能賭博就開了小差。他穿著解放軍衣服大搖大擺地走到靜海,見這裡很熱鬧想進去看看,被警察逮捕。他大罵,被關到天津監獄,後又被編入敵92軍,在上下店被我軍解放。後來,在戰鬥中因誤會他打了副指導員,被逼供,罰了苦工,到牢裡才弄清楚。以後,給我背行李,在長安嶺吐了血。因此,我一見他非常高興,兩隻手握住他的手。他現在當對空聯絡員,教導員對他仍有懷疑,又放入九連當戰士。我極力給他證明,然而年輕的教導員仍將信將疑。有些政工人員思想總有點“左”。
我想住到班裡,教導員又把我拉回。讓我住到另一個小洞裡,還派了一個通訊員陪著我,又把我和群眾隔離了。
今天的主要收穫,是體會了戰士的英雄氣概。
七月七日
早晨,羅金友營長回來,他的一條腿,被鐵絲網剮出一條條紅印。
坡上面有一個臉色蒼白的青年戰士,四川口音。他在前天的攻擊中迷失方向,曾摸到敵炮陣地,在稻田的小水溝裡躺了一天。也許是經受了過分的驚嚇,聲音都變了。但他卻背了三支槍回來。
飯後,正準備到九連,霍然一炮正打中了山坡下的一座朝鮮人的小屋。通訊員急問:老鄉被打中了嗎�接著一個朝鮮人從屋子裡跑出來。敵人的炮又接連不斷地落到我們山上,每隔一分半鐘打一發,共打了十二發,臭了九發。我想,也許這是美國工人的暗中支援。此事雖小,卻使我更深刻地認識了美國的工人。
在我和年輕的副教導員同坐時,他談起九連的副指導員。說他坐擔架下來時,還唱歌,興奮愉快,不像負傷人的樣子。他經過自己的陣地洞口時,還說:“你們不要當我昏迷了,我知道這就是我住的屋子�”副教導員怕驚動他,沒說話,他就喊:“副教導員�我沒有關係,保險過不了一個星期就回來。”他平常很羨慕559團的兩個英雄,一個是爬行九晝夜歸來的傷員張渭良,一個是被堵住了洞口從容犧牲的副連長李江海。李江海在被挖出來後,人們看到他率領的一個班,都穿得整整齊齊地,在炕上身子正正地躺著,像班裡晚上睡覺一樣。他自己在桌前坐著,面前擺著他的遺書。遺書的字開始很清晰,最後幾個字有些模糊。人們判斷,在死之前,他一定對全班都進行了熱烈動人的號召,而後從容死去。它告訴人們什麼是視死如歸。
這就是我們的陣地不可戰勝的力量啊�
和副教導員同去九連。九連已經恢復起來了,新的幹部又忙碌著,又開起了戰評會。有一個叫李江州的戰士,他說自己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