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漪聽著,雙眸驟然溼潤,輕輕眨了眨眼,眨去了眼底的淚霧,卻沒能眨去心中的酸楚。
都說,不及苦處,不問神佛。前生的這個時候,李鳳嬌尚不知疾苦,自也不信神佛。今生,李鳳嬌成長了許多,卻早早明白了這世間人的無奈和力所不逮,明漪倒是一時恍惚,不知眼下,比起前生,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抬眼看著頭頂好似始終垂目,悲憫世人的佛像,她一個激靈,將那一瞬的懦弱用力拋開,不!清醒地搏一回,總好過稀裡糊塗地萬劫不復!
一陣風驟起,將殿外的沙塵揚了進來,明漪偏頭,閉了閉眼睛,待得風過,再睜開眼來,卻見李鳳嬌站在佛龕前,默然垂淚,她手邊,方才親手點上的那盞長明燈竟是在那陣風裡,悄然熄滅了。
明漪心口微震,嘴角翕張卻半個字也說不出,這時,殿外傳來腳步聲,她轉過頭去,見到殿門邊站著的人,眼底卻是驟然一縮。
那人穿著的便是一身舊白鑲竹青色斕邊的袍衫,身形板正卻清癯,花白的頭髮用竹報平安的玉冠束在頭頂,蓄著一把美髯,一雙眼目沉沉,將明漪看著,瞧不出喜怒。
明漪卻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連呼吸都遲滯起來,她掐了掐掌心,才勉強撐住臉色,走上前,若無其事屈膝福禮道,“見過相爺!”
左相褚之裕,明漪之前怎麼也沒有想到居然會是他。前生,她便與這位公爹沒有多少接觸,倒也是常事,她是兒媳婦兒,哪兒有往公爹跟前湊的理兒,難怪方才覺得背影眼熟,卻沒有眼熟到立馬認出。
褚之裕目光沉沉將明漪看著,“你是濟陽王府那個丫頭,嫁給薛凜的那個?陛下封的什麼郡主?”
“回相爺,陛下賜號雲安。”明漪略略屈膝,神態與語氣都算得恭敬。
她身後,李鳳嬌也察覺了動靜,磨磨蹭蹭著走了過來,屈膝福禮道,“見過相爺。”抬起眼見得褚之裕的裝扮,驟然一驚,轉頭看向明漪。
明漪怕她露出破綻,已是腳跟一旋,趕至她身側,抬手將她握住,半幅身子擋在了她身前。
褚之裕看李鳳嬌的目光可見的疏冷,不過聯想到褚晏清之死,倒也並不奇怪。反倒是他對著明漪,好言好語,尚算親近,卻是古怪,古怪得明漪頸後的汗毛都不由自主根根立起。
“老夫這些年甚少在外頭露面,你一個小丫頭認得老夫,倒是難得。不過,也用不著一口一個相爺的叫,一個賦閒在家的無用之人,不過空有一個名頭罷了,這一聲相爺聽著,倒覺諷刺。”褚之裕輕哼了一聲,語氣略有些鬱郁不得志的陰陽怪氣。
明漪卻知道他自來便是脾氣古怪的,他當初據說是身子不好,這才淡出朝堂的,雖未致仕,但確實也是賦閒。莫說在外頭,就是前生李鳳嬌嫁到左相府的那些年,若非遇上年節,他也甚少露面,是以,李鳳嬌對他,委實也只比陌生人熟悉一些。可這位左相在位時,李鳳嬌還小,不知他官聲如何,倒是當初她和長公主之所以擇褚晏清為婿,卻有些緣故是因他。這位褚相爺在望京城小媳婦兒,大閨女們眼中可有個很響亮的名頭,那便是大權在握,卻仍對髮妻不離不棄,珍之重之,不只沒有納妾,老兩口還一直恩愛如初。誰不羨慕左相夫人得遇有情郎?
說起來,前生那位婆母明漪的印象也不深,但確確實實是個面善的美人兒,年輕時只怕更甚,褚之裕也是個面貌清俊的,否則褚晏澤兄妹三個又哪裡承襲來的好相貌?
只不過,明漪此時卻只覺得心口幽幽發涼,臉上倒還撐著笑道,“方才,我與長寧郡主去先皇后佛塔前,似乎瞧見了相爺?”
褚之裕深望著她,嘴角輕勾,“確實是老夫!老夫與先皇后有舊,今日是她生祭,特意來祭奠一二!”說罷,他目光仍緊緊盯在明漪面上,像是好奇她會作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