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喜歡北京了,不知道是它變了,還是我變了。
荊歌:我想一定是它和你都變了。你剛才說的“北京的味道”是什麼味道?是指電影學院那種單純的藝術氛圍嗎?
王小帥:你說得不差。當年的北京真的是有一種很猛的味道。雖然也在受著西方的影響,但主要是在文化和藝術上。受影響的同時,原創的力量也在迅速蔓延,崔健的搖滾,北島們的詩,劉小東,方力鈞們的繪畫,慄憲庭們的藝術批判,大批的藝術青年不管是透過學校還是盲流聚集到北京。不同於其他地方,在北京,人們有一種自發的文化驕傲感,本土化、原創化是這裡的藝術家在受西方影響的同時最熱衷追求的東西。不同於江南或上海的細膩,粗糙是北京的質感。而這種粗糙感又正好契合了大批藝術青年創業時內心的需求。由裡而外又由外而裡的粗糙,打碎了人們外部世界的矯飾感,人們得以在這個環境中把生命裡壓抑的東西吶喊出來而不用顧及自己的外在形象和別人的白眼。我記得當時去上海就完全不一樣。你的鞋不乾淨或衣服邋遢,你在那個環境裡就特別不舒服。在那時你就會自動地想不行,我要趕快有錢,置上一身好行頭,我要高雅起來。
荊歌:哈哈,你這是在表揚上海嗎?
王小帥:一個地方一個特色。現在的上海不管怎麼說還是很牛的。它的細膩在它的城市建設和人的生活中顯出了優勢。這點北京就差老了去了。再說電影學院,確實在我們上學那會兒,學院教學確實是相當純粹的在引導藝術的這條道。記得周傳基先生第一堂課就把好萊塢三個字在黑板上打了叉叉,立即引來滿堂的喝彩。那時的電影藝術雜誌都在開研討會批評哪部影片太商業了。現在想想我們國人歷來都是那麼凡事一邊倒。我的不少同學當時就抵制這個,他們就愛看商業片。他們做的作業有的甚至具備後來周星馳似的無厘頭,但無奈沒有被更好地重視。與現在的情況正好相反。如今又是一邊倒,所有當時那些教授有的退休,有的也就不吭氣了或轉了方向了。不過這就是我始終還喜歡中國的原因,它這麼變來變去,說明它還年輕,還有著很強的生命力。其他的就要靠自己,如何在這變幻的大潮中駕駛自己的小舢板去往一個既定的方向。
王小帥 荊歌:獨特的敘述者和記錄者(2)
荊歌:《十七歲的單車》讓我第一次知道王小帥這樣一個名字。它是一部有青春熱血的電影,同時我認為它事實上是具備了一些商業片的元素的,雖然你不是有意而為之。這個電影,在我看來它一點都沒有違反四項基本原則,沒有床戲,腦袋上拍一磚也算不上暴力,它又是怎麼和“地下”扯上關係的呢?
王小帥:當時拍“單車”時前面的事情還是很順利的。我們是做的合拍,由臺灣吉光公司和這邊的北影做合拍,最後由法國的一家公司做全球發行。出問題還是在審查上。有關人員看了以後大家坐一起說,我也在場。至今我認為這種方式很詭異。你要知道我們國家這種開會的方式,牽涉到對一件事情的定性,是要看最高領導的態度的,往往他們都不會第一個發言的,總是要先謙虛地聽取群眾的意見。而這時,群眾又要揣摩領導的態度,就不能用領導式的語句說好或不好。而是要先挑毛病,會挑毛病才有水平,才能為領導排憂。好的他要留給領導說。群眾挑的毛病,到最後領導那兒又不能不重視。這樣就形成了一個詭異的氣場和怪圈。我那時還處於好青年和壞青年之間,性質不好把握。群眾就更小心了。但最後主要的問題居然落到說我沒把北京拍漂亮了,太多衚衕,太少高樓,一旦被外國人看到會影響北京申辦奧運。覺悟很高。不過至今我還搞不清那個提出這個看法的人是誰。印象中是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臉上明顯帶有退休多年無所事事的痕跡。這樣的會議對他退休後的生活的重要性是顯而易見的。但我也可以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