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招呼時並沒有責備的意思(儘管他面容消瘦,似乎沒睡好覺),也沒有用眼神默默地質問:“你跑到哪裡去了?”絕對沒有!他一看見她就高興地笑了,像個溺愛孩子的父親,跛著腳迎面向她走過來,似乎下了決心不追問她這四天跑到哪裡去了。希比爾叫道:“哈囉,斯泰爾先生!”奇怪的是,打過招呼以後,似乎一切又迴歸正常,是的,她覺得一切又迴歸正常了。
“多麼可愛呀!——天氣也這麼好!——‘在大白天’——我許諾過的!”斯泰爾先生高聲說道。
希比爾已經跑了四十分鐘,感到全身有力,十分舒服。捆頭髮的黃色頭飾帶已經被汗水浸透,她把頭飾帶解下來,塞進口袋裡。斯泰爾先生又重複上個星期提的建議,又說要提高酬金,希比爾立即同意,她正是為此而來的。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斯泰爾先生花了好長時間才選定希比爾擺姿勢的位置。——“這個地方必須十分理想,既要有詩意,又要有實用價值。”最後他在公園裡一個偏僻的角落選中了面向海灘、不太平坦的一堵石壁。他叫希比爾倚在石壁上,凝視海洋,手放在石壁的上面,在不難受的情況下,儘量把頭抬高。“可我今天,親愛的布萊克,不是要為一個美麗姑娘的外在美畫像了,”他說,“——而是要把她內在的記憶和情感錄下來。”
希比爾很情願站在這個地方。她鍛鍊後充滿活力,很高興又回來做了模特,她像面對老朋友一樣朝海洋微笑。“什麼樣的記憶,什麼樣的感情,斯泰爾先生?”
斯泰爾先生急切地拿出素描本和一支新的炭筆。太陽不大,風平浪靜,頭頂的天空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在海岸的上空、在大塞爾方向,大片大片的雷雨雲正在聚集。驚濤拍岸,激起高高的浪花,強有力的海浪令人昏昏欲睡。一百碼以下,年輕人一副衝浪的著裝,輕鬆地扛著衝浪板,似乎扛著的衝浪板是用紙製作的,正準備下水。
斯泰爾先生清了清喉嚨,幾乎是怯生生地說:“你的母親,親愛的布萊克。把你知道的告訴我——把你記得的全都告訴我——與你母親有關的事情。”
“我母親?”
希比爾往後一退,差點從站著的位置跌下來,幸好斯泰爾先生及時伸手把她扶穩。這是他第一次觸到她的痛處。他輕輕地說:“我知道這是有關痛苦的話題,布萊克,但你試著說說好嗎?”
希比爾說:“不,我不想說。”
“那麼,你不願意說了?”
“我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親愛的?——無論記得什麼都可以。”
“不。”
希比爾看見斯泰爾先生一邊迅速地勾畫,或者試圖迅速地畫——手卻一邊在發抖。她想伸手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炭筆,把它一折兩斷。他竟敢這樣問!真該死!
“是的,是的。”斯泰爾先生急促地說,臉上出奇地興奮,儘管對她十分專注,卻似乎根本沒看見她。“是的,親愛的,就這樣。隨便記得什麼都行——隨便!只要是你自己記得的東西就行。”
希比爾說:“不是我的還有誰的?”她笑起來,卻吃驚地發現笑得跟哭一樣。
“唔,很多時候,不懂事的孩子記得的東西都是聽大人說的;把他們自己記得的東西搞亂了。”斯泰爾先生憂鬱地說,“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的記憶是假的,不真實的。”
希比爾看見白色的硬紙上畫著一個和自己很相似的畫像。畫像是倒的。這張畫像有點兒令人討厭。雖然她穿的還是平常跑步的衣服,斯泰爾先生卻把她畫得像穿著一件貼身迎風飄舞的長袍,或者根本沒穿衣服。在本應該是尚未發育豐滿的乳防的地方,畫的是漩渦,而且用炭筆塗改得很骯髒,彷彿整個人快要散了架。臉和頭畫得挺生動,但很粗糙,沒有仔細加工,飽經日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