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口。是對我說,卻又更像自己的低喃。
“我是十八歲上出走的,去了大漠。這次回來,沒見著人,只見著了墳,還無端端多出個妹妹。”站起身,走到我身後,挽上我的發。“長了。”這人,好象對我頭髮的長短特別介意。不待我開口,他接著道:“少年時恨,到現在還是恨,卻已經找不到恨的物件,反而心裡空落落的。以為學會了這隻袖彌天,可以找他洗洗多年的怨埋,結果還不等我回來他就迫不及待的死了。”
他繞到我前面,蹲下來看著我的眼睛,溫順得像只貓兒。
“姑娘你說,我該拿殺他的人怎麼辦?”
我把手放在膝上,認真的看他:“你既然恨他,死了不是更好?”
他搖頭,很小的幅度,幾乎看不分明。
“不是恨到要殺了他,只是想贏,只是想那個人回頭看看。就像你,恨他,難道就當真想他死嗎?”
我頓時啞然。說不恨,那絕對是假的。但若是真的恨,扯心扯肺的恨,又怎會三番五次的救他,甚至,甚至幫他救他的她。現在回想,當初的我真是輸她輸到祖廟裡去了。
他好象看穿我想什麼,嘆口氣,像梅一樣清淡。
“我救不了他。只袖彌天又如何,終究不是神仙。姑娘,你若是我,父親給人殺了,該如何?”
我有些奇怪的看著他。“不是很清楚我的身世嗎?何必再問。”
“是啊是啊,報仇。”他笑,很苦,讓我錯覺上猛吞了棵黃連,哽在喉嚨,上不上下不下的折磨著人。“前半輩子,想找他報自己的仇;這後半輩子,卻要報他的仇了。我是不是活得很諷刺?”
我看進他的眼,裡面一層又一層,緊密的站著傷口。這人的仇家想來是厲害的,否則怎會只袖彌天在身也只能對著我這外人訴苦?
我知道有仇不能報的滋味,像被幽禁了感情在黑暗裡,一個人,找不到方向。夜半驚醒,夢裡全是哀怨的責難,枕上被裡溼成一片,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
劍這東西是少不得帖身的。白天殺了人,晚上還要抱著那些冤血的味道淺眠,生怕一個不小心,睡夢裡就給人把命拿了去。甚至想到死,但卻又死不得。這樣的日子哪怕只掀開個角再看看,也是觸目驚心得有些駭人的。我早已受夠了。
他,也是這樣嗎?
心裡頓生憐憫。
不料他又笑了。“我想報仇,早已報得了。只是——”拖長了聲音,再沒下文。
“天晚了,回去歇著吧。”緊閉了嘴,不帶拖滯。
被他就這麼送回去,由不得我反對。
“懲我……”我坐在床上,透了窗看他被月拉長的背影。“是不是因為報不得仇,所以才取了這樣的名,懲罰自己永遠記得這樣的生活?”我不的其解。
仰頭,天上一片雲,悄掩了漫天星辰。
三天已過,一切平靜。
以為要來的沒來,以為會走的也沒走。我的人生一向如此諷刺。
在房裡忖度良久,決定出門找他說個清楚明白。不等了,再等下去江湖上好事的人不知道有要編出什麼妖女痴纏的故事,白給人笑話了去。
屋裡沒有,這懲我必是到了花園。
好象和花極要好似的,只在它們面前袒露心聲。
我不同,我只相信自己。對人再好又如何,最好還不是被狠狠的踩進土裡,不帶一點留戀的。
遠遠的見了他的背影,很是孤峭的獨坐。案上飄零了一片梅,竟捨不得撫去。
“懲我。”我開口,一陣悶咳。現在連說話大點聲都要命,像足那些深閨裡的女子。
他極快的過來,身上微帶了點暗香。
“又出來了?”語帶了責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