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大,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阿亮,我覺得他就是為我而生的。
記得在楠溪江的時候,我常常揶揄他,說你沒上過學,又不英俊,又不會唱歌,上天為什麼要造你出來呢?他聽了不但不生氣,反而笑容滿面地擠到我身邊,一把攬住我,在我耳邊輕輕地說:“因為你又美麗、又單純、又會唱歌,所以上天要我保護你照顧你。”這樣的玩笑開的多了,我們就會信以為真——他真的認為上天要他活著是為了陪伴我,所以上天才要他年長我一歲,我也真的認為他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讓我快樂,不要讓我像我姐馮祁祁那樣繡榻悲寒冷冷清清。
我照常在“憶江南”唱歌,只是阿亮不再每天都接我回家——他找了一份工作,給顧豔做司機,有的時候甚至整夜整夜不回來,問他就說陪顧豔打牌去了,一打一個通宵。我們都驕傲,我不願意對他說你不接我回家,我很寂寞,你不回來,我很難過,我不說,我就是不說,我是馮清清,馮清清什麼時候求過男人?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我的阿亮居然出落得像時裝雜誌上的偶像——他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帥?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
紫色線條直紋西裝、紫色線條直紋西褲、檸檬綠刺繡襯衣、紫色絲質刺繡領帶。
他靠在酒吧的廊柱上,一隻手斜插在褲袋裡——我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我當時正在唱劉若英的《後來》——“後來,終於在眼淚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
那一瞬間,我有一種傷心欲絕的悲痛,我覺得如果我不立刻撲到阿亮的懷裡,他就會從我的身邊飛走。我已經看見他身後的一雙白翅膀,他不再是我所熟悉的阿亮,不再是陪我長大日日在楠溪江邊玩耍的阿亮,他已經是一個初長成的男人了,他有驕傲有尊嚴,他再不肯輕易對女人說:“上天給我生命就是為了讓我照顧你,陪伴你,你是我人生惟一的目的。”
他的人生已經有了別的目的。
我們在午夜的“憶江南”告別,他的吻冰冷地扣在我的唇上——他後來對我說,當時他多麼希望我能留下他,如果我留他,他是會留下的,但是我沒有。我笑意盈盈地走到他身邊,問他哪裡借的行頭,像要演戲似的。他說顧姐給置辦的,他要陪顧姐出趟遠門,顧姐說人要衣裝,顧姐帶出的人要給她爭臉。
“出遠門?顧姐怎麼沒有告訴我?”
“你不過是她酒吧的一個歌手,她出遠門需要跟你請假嗎?”阿亮的臉上多了玩世不恭。
“去幾天?”
“不一定,看生意談得怎麼樣吧。”
“你開車多小心。”
“我知道。”
“什麼時候走?”
“再過半小時。”
“還有時間送我回家嗎?”
“顧姐在等。”
我踮起腳,他擁我入懷——當他的吻落到我的唇上,我忽然聞到一陣熟悉的味道——事後我回憶起那是顧姐常用的一款香水,名字叫“真情流露”。
回到酒吧,我開始哭,我一直在哭,眼淚一串一串地落下來,止也止不住,直到他坐到我的身邊。他叫江南,我已經知道,他給我送過很多花,我都記得,但是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話,我一直在盼著他跟我說話,但是他卻在我哭得泣不成聲的時候來和我說話。他的聲音很溫和,溫和得讓我不好意思再哭,因為再哭我就聽不清楚他說的話了,但是我想聽清楚,想聽清楚他說的每一個字。
三
我跟他去了湖畔居——明月如練,我們憑欄而坐。他說他喜歡夜深人靜的西湖,像哭過的美人,讓人憐惜。他把一件西服外套披到我身上,說露天坐著容易著涼。
茶上來了,是碧螺春。他問我喜歡嗎?
我說你點茶前為什麼不先問問我呢?
夢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