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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有天黃昏時我散步到了公園裡,一個人走了一圈。望到暮靄中鍍金般的樹梢同塔頂,一派壯麗又一派落寞,我便對自己說,這就是史鐵生的地壇。

香港迴歸那一年,我在北京小住了半年多。住的是離中國美術館同三聯書店很近的西揚威衚衕,一處有假山迴廊的院子。我朋友劉波租了這地方,據說簽了十年的租約,租金不菲。因傳這院子曾是張作霖在北京的兩處帥府之一,後又成了辜鴻銘老先生的私宅,而解放後又住過空軍司令劉亞樓將軍。庭院深深,有一脈氣象。早起聞得鳥叫如露滴,還有看門人蒔花弄草及掃地聲音。北京這樣的大院很不少,西揚威衚衕左近幾處衚衕裡亦是深藏得有,不顯山,不露水,住的不是達官便是貴人。而大院緊鄰的是普通百姓的四合院,一靜一動,互不相擾,一牆之隔,彷彿是兩個世界。我經常一個人跑到中國美術館去看畫展,或到三聯書店去看書。亦有時去看一場小劇場實驗話劇。有回看一場戲,發現導演是我一位中學同學。演完了,我站在臺下喊他,他扭頭見到是我,罵了一句鄉罵,說你找得老子好苦!我在那院子裡找人借了單車,一個人在附近衚衕裡穿來穿去,沒有目的,只東張西望,我喜歡有些衚衕的熱鬧,亦喜歡有些衚衕的安靜。春日裡有揚塵,又有柳絮,滿天空飛,是衚衕裡的一道別樣風景。但你若落下車子,站到某一四合院門前張望,則有老太太老大爺盯你的眼神極警惕,彷彿你是一個賊。

也在那一年,中國文壇走了兩位了不起的人物。一是王小波,一是汪曾祺。劉波雖是商場人物,卻極愛讀書,且判斷力亦極好。我住他院子裡,有回在他書房看到一本黃封皮的《黃金時代》,順手要借了去看。劉波說,這個人的書不錯,值得一讀。我一看作者名字叫王小波。想起在朱偉編的《三聯生活》上有他的專欄“晚生叢談”,文字波俏幽默,思想犀利尖刻,很是喜歡。沒料他亦寫小說,搬回房間一讀,則不能罷手。我覺得這是我當時讀到的最好的小說。後我又讀到他在《小說界》上發的《紅拂夜奔》,更覺得精彩。那種上天入地的想象,同汪洋恣肆的揮灑,及那種在經驗之外的騰雲駕霧,完全是中國文壇的一種異數。而當時他的那本《黃金時代》印數極少,一般書店根本看不到。我同劉波有回聊起他來,二人因皆欣賞他的才情,便談到要做他的書。劉波的公司那時已涉足出版業,他便說此人前途無量,要趁他尚未火起來,把他的版權統買下整體包裝來出版。又問我認不認識王。我搖頭說不認識,但有個人肯定會認識,就是朱偉,因王的雜談文章是朱偉在他的刊物上推出來的。我遂把朱偉介紹給劉波,三個人又就出版的事談了一氣。朱便去找王。回信說,王因他妻子李銀河到英國去了,現一個人躲到京郊一處地方寫作,與外界聯絡的唯一工具,僅是一隻呼機。但朱偉不斷呼他,卻不見他回機。又隔數日,朱偉跑來,面色異樣,道,再也看不到王小波了,他昨天去世了,很突然,是猝死的。朱又說李銀河正趕回來,過兩日在八寶山舉行遺體告別式。我同劉波聽了一時惘然。隔了一氣,劉對朱偉說我們一同去參加吧,順便請你介紹認識李銀河,還是要商談版權的事。王小波的死,更堅定劉波要做他的書。那天我們三個人就去了八寶山。大約有百十號人,而作家我只見到戴晴一人。因那時,王小波是在文壇之外。我是平生第一回參加一個我從沒謀過面的人的遺體告別式。但我心裡對王小波卻是很親密。見到李銀河,顯得很蒼老,但看上去很有剋制力。王小波遺體上覆蓋了他的三本書的海報:《黃金時代》、《青銅時代》、《白銀時代》。出版方是花城出版社。朱偉過來說,他同李銀河說了,李說王小波生前把這三本書的版權賣給花城了,花城正趕著在印這三本書。劉波聽了只搖頭,很是惋惜,懊惱遲了一步。

北京(3)

王小波去世不久,汪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