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他的心突然激動起來,又追問了一句:“孩子,你叫什麼?”
“懷念的念,蘆花姨的蘆——”
毫無疑問,肯定是孩子的媽媽,為了紀念那位犧牲的女指導員,而起的名字。於而龍一股熱流又在胸臆間迴盪,使他無法平靜,可是他該怎樣對孩子說呢?“你大概不會知道,你媽媽心裡惦念著的,那個親姐姐似的女戰士,也就是你的蘆花姨,卻連墳墓、棺木、石碑,甚至骨骸都無影無蹤了……”
那隻編織著紅荷包鯉的花籃,仍舊那樣鮮豔,但是籃子裡面的花朵,已經彎下了沉思的頭,低垂著,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
江海想起了他那個主意:“二龍,還記得那位把骨灰灑在祖國山河上的偉人麼?來呀,孩子,讓我們一起把這些無處可以奉獻的鮮花,從高空裡往石湖灑下去吧!”
於而龍似乎從呼嘯的風聲裡,聽到了蘆花的聲音:“七月十五,日子不吉利啊!……”
第四章 (4)
直升飛機的機艙裡,訊號燈忽明忽滅地亮了幾下。
念蘆告訴他們,該準備降落了。果然,飛機慢悠悠地沉了下來,而且關掉了那臺最吵擾的發動機,人們可以用平常談話的聲調來開個玩笑了。
“你當真要下去,打魚的?”
“曬鹽的,我連出國機會都放棄了,非下不可!”
“後悔還來得及噢!”
“十年前就給我蓋棺論定,封我死不改悔了。”
但是哪想到,飛機在離地面還有幾十米高度的空中,停住了,一位助手向念蘆請示:“沼澤地要是降落不好,說不定會陷在淤泥裡,首長一定要下去,可以再低些,用繩梯不知他們敢不敢?”
兩位游擊隊長對視著,有點發窘,然後尷尬地笑了。哦!可丟人哪!兩個老頭子連這屁大的勇氣都鼓不起來。大約念蘆看出了他們多少有點疑慮,便說,顯然是在安慰:“現在,頂多有五層樓高。”
燈又閃爍起來,機艙門拉開,吹進來一股涼風,助手們把繩梯推落了下去,回頭看著他們倆。
念蘆好心好意地:“來,讓我先給你們示範,伯伯!”
於而龍攔住了他:“用不著,孩子,我們當過兵。”
江海嘿嘿笑了:“二龍,現在打退堂鼓還來得及。”
“那你算了吧,我下。”
他搶著:“小看人,我第一梯隊!”
“得啦,病號,我先到地面打前站吧!”於而龍鑽出艙門,立刻,呼呼的風討厭地從褲腳管,從袖筒灌進來,當一磴一磴地向下邁的時候,他才懂得,詩人為什麼總把大地形容成為母親,原來,他也恨不能一步撲進大地母親的懷抱裡。那種上夠不著天,下踩不著地的半吊子生涯,實在不是滋味。而這種滋味,他在優待室裡、特別班裡、生產指揮組裡,已經嘗夠了。
他終於踩在一塊結實的土地上,抬頭向天空喊:“快下來吧,老夥計!”
江海聽不見他的話,但看清了他的手勢,也慢騰騰地向大地靠攏。於而龍心想:啊!這種危險的遊戲要是被老伴知道,肯定不會有好臉色的,活了一大把歲數,竟不知輕重,倘若有個失閃,該怎麼辦?可是,親愛的老伴,冒險,在某種程度上講,是有吸引力的。不過,一定要跟江海約好,還得對若萍保密為佳。
曬鹽的隔好高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高興地摟住於而龍,朝空中揮手,繩梯收了回去,裝花的籃子扔了下來,直升飛機在他們頭上兜了一個圈子,像一隻巨大的鳥,撲打著翅膀,慢吞吞地飛走了。
“好了,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了!”
於而龍說:“兩個空降特務!走吧!”
“哪兒去?”
“當年開黨委會的小河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