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是即刻掉頭回家,還是找館子刨一碗乾飯,突然幾個人飛也似的從街上跑過,跟著就有兵提著漢陽造追來,一邊叫站住,一邊射擊,槍子兒擦著空氣哧溜溜響,馬栓躲到櫃子後面,偷偷瞄了瞄,有一個人倒了,鮮血曲曲折折流在發燙的石板上,腥味刺鼻。他不敢動,眼睜睜看見有軍官跨在洋馬上,指揮兵們把榪杈一排排堵在街巷口子上。他就曉得壞事了,他哪兒也走不了了。
二
在午後的慵懶中,馬栓趴在立櫃上打了個長盹,醒來見街上清靜得連鬼影都沒有,就連醬園鋪和茶館都關了門。他無計可施,心下反倒安寧了,又拍開茶館,討水喝。老闆索性提給他一隻銅壺,要他就坐在門口慢用。馬栓謝老闆心好,老闆其實是長了個心眼,怕有人乘亂打劫,馬栓有氣力,好多個抵擋。傍晚時分,起了風,風挾著秋寒,有力地颳著,把枯枝敗葉和髒東西都吹上半空,無依無助地飄浮。馬栓已經喝了七八碗白開水,肚子脹得痛,卻恨不得把碗嚼碎了當飯吃。老闆探出頭望了望,說:“兵戈之象啊,要出事。”馬栓正想問個究竟,就有槍聲傳來,雖然距離較遠,卻是密密麻麻的。老闆再探了探,說:“不好,是楚望臺上的軍械局呢,鬧大了。”馬栓跨出門,望見城外的幾處都有火光,除了楚望臺,還有蛇山、龜山、鳳凰山。接著讓他驚訝的是,隨後那火光星星點點地移下來,片刻間就進了城:舉著火把和漢陽造的起義新軍,把武昌城佔領了。當義軍呼叫著掠過茂源大街時,馬栓撲在他的櫃子上,他只有一個念頭,別讓這瘋狂的人潮把櫃子捲走了。
然而在10月10日的這一夜,區區馬栓算什麼,他連櫃子帶人都被巨大的潮流推著向前進。三路義軍匯成一股,衝向瑞澄的總督府。總督府前的百十丈開闊地,成了可怕的死亡帶,瑞澄的衛隊向義軍齊刷刷開了火,義軍被打得埋了頭,進一步退兩步。只有幾個愣頭青,把馬栓的雞公車當作活動街壘,不要命地推著朝前衝,槍子兒打在櫃子上,噗、噗、噗,一穿一個洞,馬栓再是膽子大,趴在櫃子上,也終於暈過去。也就是片刻,他猛然又睜了眼,槍聲暫時停了,不要命的都死了,除了火把的呼哧呼哧,一片啞寂,他和他的櫃子、雞公車被孤零零丟在兩軍對峙的中間。
馬栓從櫃子上悄悄爬下來,拔腿就想逃,但瞬間就被一個念頭攫住了:逃向任何一方,都立刻會被另一方射成馬蜂窩。他出了身冷汗,對自己道了個慚愧,又悄悄爬上去,開了櫃門,把自己關進了櫃子裡。這真是一隻好櫃子,不負馬栓的一月之功,又厚實、又溫暖、又安靜。他長長地躺下來,管不得外面是山搖地動,還是要改天換地。在一小會兒的寂靜後,槍聲再次大作,馬栓貼住一個槍眼瞄了瞄,他不再害怕,只願混亂早些過去,他好撒泡尿。
下午在茶館喝的水,此刻開始在馬栓腸子裡翻騰,這讓他憋得非常不舒服。但一件奇怪的事暫時轉移了他的注意力:槍聲之後,櫃子晃動起來,被誰在推著走。馬栓不敢動,也不敢叫,索性聽天由命了。當櫃子停下來時,他聽到兩個人說話,一個說:“媽的×,還以為撿了金寶卵,結果是口活棺材。”另一個說:“活棺材也罷,逃命可以當船漂。”隨後就沒聲音了。他頂開櫃門,溜到地上,看屋簷下掛著紅燈籠,都寫著“總督府”,才曉得自己是做了何方的神仙。平日進城,遠眺威風凜凜的總督府,覺得真是天上宮闕、神仙府,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就這麼來了一遭。這麼一想,馬栓暗笑,身子卻還沉沉的,原來還活生生憋住一泡尿。他轉到一根大柱後,掏了傢伙正要撒,只見兩隻紅燈籠飛快地飄來,幾個兵護著一個大員按劍而行,依稀認得這就是瑞總督。
瑞總督大叫:“統統拖出來!”
馬栓大吃一驚,以為又要砍誰的頭,抱緊柱子就嗖嗖地往上躥。馬栓出身木匠世家,凡木頭他都有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