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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論述的痕跡。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莊2, 4)

這裡展現的,是一種宏大的奇境異象,含有多重象徵的可能。莊子先用強烈的顏色、線條、姿勢在讀者心中喚起一種氣氛、氣象、氣勢,讓讀者的想象隨之而飛昇及至心遊萬仞、冥合萬有。我們甚至可以說,這是“得其環中,以應無窮”那種雄渾境界具體的呈現。這種升騰無疑是體“道”的重要投向,也是中國美學一個重要的投向。但這只是整個“道”運作的一個層面而已。因為“冥合萬有”的鵬飛,不應是欲征服太陽的伊克呂(Icarus)終於蠟翼熔折而墮死海中那種以人為主的傲慢,也不應像商周以來為宰制、偏限、歪曲人性那樣的訴諸以天。在莊子這個寓言的舞臺上,相繼有別的“角色”出現,相對於大鵬,蜩鳩只決起至榆枋(莊9),大椿以八千歲為秋,朝菌卻不知晦朔(莊11)……。這種幾近顛覆前情的調弄、調侃、調製,要人注意到:契道固應發自無窮的“萬有”,契道亦可在任何地方任何事物上發生。用郭象的話說:“大小雖殊,而放於自得之場,則物任其性……逍遙一也,豈容勝負於其間哉”(莊1)。能同時在常語所定的“高”和“下”見“道”、契“道”,亦即是不受任何固定的價值觀的意義範疇左右的騰躍,才是不必依賴任何助力的(“無待”的)馳行,才可以開啟一個物物自得物物無礙神馳永珍的胸懷。

重涉禪悟在宋代思域中的靈動神思(8)

莊子比老子更進一層的是:他給讀者一種“身臨感”。但這些事件形象化的演出,在大多的時候,像《逍遙遊》的開始,讀者接受“身臨”的經驗時,往往無法停定在一種意義上,譬如對於前述的“冥合萬有”的鵬飛,莊子似乎是在“肯定”和“不完全肯定”之間遊離,讓讀者有更多的空隙去從不同的角度思索。

禪宗恐怕是唯一的視覺性強,詩意濃、意象模稜多義的宗教哲學,譬如:

問:如何是佛法大意?

雲門文偃:春來草自青。

答了沒有?好像沒有,說沒有,是一般期待的答案(如:佛法大意是如何如何)沒有。但,答了沒有?答了,因為“春來草自青”不就是自然之律嗎?不就是自然之道嗎?同理,王維的禪機,“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

僧問:語默涉離微,如何通不犯?

風穴延沼曰:長憶江南三月裡,鷓鴣啼處百花香。

答了沒有?沒有。但見活潑潑春天的生機:鷓鴣啼,百花香,也是一閃見春,覺春。回到活潑潑的生命世界本身。公案裡滿溢著詩,和西方哲學完全抽象以人智為主導的抽絲剝繭,簡直完全兩個不同的世界,這完全與莊子一路。

問:有無俱無去處如何?

師:三月懶遊花下路,一家愁閉雨中門。

……

問:洪鐘未擊是如何?

師:充塞大千無不韻,妙含幽致豈能分。

問:擊後如何?

師:石壁山河無隙礙,翳消開後好沾聞。

完全是“以感代思”的經驗和體現,彷彿萬物永珍自雄渾的宇宙中顫舞過來。我們也注意到,這裡的詩境,也是與王士禎解讀嚴羽的禪悟說時舉的詩例(王孟傳統)相應和。

宋道學家/理學家的“闢佛”行為,往往把“佛”“禪”混為一談,“禪”承接了道家要重現的自由無礙、物我物物互參互補互認互顯的圓融生命世界,本質上,與一般佛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