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同龢一起上章彈劾榮祿。慈安見機會來了,便以調停為由,將榮祿改任西安將軍,遠調陝西。慈禧見好幾個漢大臣竭力反對他,怕招引滿漢不和,便只得割愛,屈從慈安的安排。榮祿這一調便是二十年,直到光緒二十年才再次進京謁見慈禧,這時彼此都老了。慈禧念及舊情,把他調回京師,重授步軍統領。榮祿感慈禧之恩,對她俯首帖耳。中年時期的那段情史在慈禧心中刻下了永遠不忘的痕跡。她從來就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仇必報,恩必酬,情必償。不過幾年工夫,榮祿直線上升,擢尚書,晉協辦大學士,再晉文淵閣大學士,入軍機,位極人臣。戊戌年帝后之爭中,他堅定不移地站在太后一邊。庚子年拳亂時他又護駕西行,成為慈禧患難中的忠臣。迴鑾後,慈禧便把北洋軍權授給他。六十多歲的老太婆把三十年前的舊情人直當作她的護甲金神看待了。誰知榮祿福高壽卻不高,先她而去,慈禧悲悼不已。她要讓往昔心中的如意郎君在陰間享受著人世間的崇高祭祀,這便是溥儀被立為皇嗣的最深層的原因。這種婦人心底裡的秘密,哪裡是跪在床沿邊的三個男人所能猜得到的。他們都叩頭領旨。
“張之洞。”慈禧氣息微弱地叫了一聲。
“臣在。”張之洞答應著。
“你去擬旨吧。”
“喳!”
張之洞起身,退出後殿,來到中廳,早有小太監侍候著筆墨。他想了想,寫出兩行字來,捧著再進後殿。
“臣已擬好,請老佛爺過目。”張之洞將所擬高捧過頭頂。
“你念吧!”慈禧閉著眼睛吩咐。
“喳!”張之洞念道,“膚奉慈禧皇太后懿旨,醇親王載灃之子溥儀著在宮內教養,並在上書房讀書。”
慈禧默默地聽著,心裡想:溥儀還不滿三歲,祭告祖宗,登上九五之尊,就是這幾天的事了。一個還不能離開奶孃的孩子如何治理國家?已經調教過兩個娃娃皇帝了,現在輪到了第三個。大清國的國運怎麼會如此艱難,愛新覺羅家族怎麼會如此不興旺?她心裡很悲哀,而這一次的三歲小兒,自己已無能力調教了。想到這裡,她更感到無比的悲苦悽愴!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她咬緊牙關,睜開眼睛,望了一眼清瘦文弱的載灃:這決不是一個能擔負江山社稷重任的領袖人物,不要說遠古時期的周公旦,就是開國之初的多爾袞也要遠遠地強過他。唉,這真是沒有法子的事,既然叫他的兒子做皇帝,攝政監國的事,不交給他,還能交給別人嗎?他不是周公旦、多爾袞那份材料,眼下的局勢也要把他推到周公旦、多爾袞的位置啊!
“張之洞,你再擬一道旨。”慈禧深深地卻又是毫無力氣地嘆了一口氣。
“臣遵命。”
“醇親王載灃著授為監國攝政王。”
載灃正為自己的兒子當上皇帝而高興,同時又顧慮著這麼小的兒子如何做皇帝,自己的位置如何擺的時候,猛地聽到這道懿旨,不禁喜上心頭,暗暗欽佩老佛爺的英明。他趕緊叩頭,聲音響亮地應了一聲:“臣領旨!”
“你們去吧。”慈禧無力地擺了一下手,三個大臣再次磕頭,起身,面朝著太后後退。
望著三個緩步後退的顧命大臣,一個黑影驀地出現在慈禧的眼前。此人臉上露出恭順的笑容,眼睛裡卻射出兩道火一樣的光。這眼光射得生氣已盡的老太太心神不寧。她閉目養了一會兒神,一個決定斷然形成了。
“載灃!”慈禧拼著力氣叫了一聲。
“奴才在!”
載灃立即就地跪下。這時世續、張之洞已走出簾外,聽到這一聲喊,也不自覺地停住腳步,一顆心惴惴地望著簾子。
“你過來一下!”
“喳!”
世續、張之洞知道老佛爺要單獨跟攝政王說話,便轉身走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