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在 四馬路上走,耳邊聽見輕輕的聲音:“阿拉姑娘自家身體,自家房子……”回頭一看,是一 個男子。我快步逃避,他也不追趕。據說這種男子叫做“王八”,是替妓女服務的,但不知 是哪一種妓女。總之,四馬路是妓女的世界。潔身自好的人,最好不要去。但到四馬路青蓮 閣去吃茶看妓女,倒是安全的。她們都有老鴇伴著,走上樓來,看見有女客陪著吃茶的,白 她一眼,表示醋意;看見單身男子坐著吃茶,就去奉陪,同他說長道短,目的是拉生意。
上海的遊戲場,又是一種烏煙瘴氣的地方。當時上海有四個遊戲場,大的兩個:大世 界、新世界;小的兩個:花世界、小世界。大世界最為著名。出兩角錢買一張門票,就可從 正午玩到夜半。一進門就是“哈哈鏡”,許多凹凸不平的鏡子,照見人的身體,有時長得象 絲瓜,有時扁得象螃蟹,有時頭腳顛倒,有時左右分裂……沒有一人不哈哈大笑。裡面花樣 繁多:有京劇場、越劇場、滬劇場、評彈場……有放電影,變戲法,轉大輪盤,坐飛船,摸 彩,猜謎,還有各種飲食店,還有屋頂花園。總之,應有盡有。鄉下出來的人,把遊戲場看 作桃源仙境。我曾經進去玩過幾次,但是後來不敢再去了。為的是怕熱手巾。這裡面到處有 拴著白圍裙的人,手裡託著一個大盤子,盤子裡盛著許多絞緊的熱手巾,逢人送一個,硬要 他揩,揩過之後,收他一個銅板。有的人拿了這熱手巾,先擤一下鼻涕,然後揩面孔,揩項 頸,揩上身,然後挖開褲帶來揩腰部,恨不得連屁股也揩到。他儘量地利用了這一個銅板。 那人收回揩過的手巾,丟在一隻桶裡,用熱水一衝,再絞起來,盛在盤子裡,再去到處分 送,換取銅板。這些熱手巾裡含有眾人的鼻涕、眼汙、唾沫和汗水,彷彿複合維生素。我努 力避免熱手巾,然而不行。因為到處都有,走廊裡也有,屋頂花園裡也有。不得已時,我就 送他一個銅板,快步逃開。這熱手巾使我不敢再進遊戲場去。我由此聯想到西湖上莊子裡的 茶盤:坐西湖船遊玩,船家一定引導你去玩莊子。劉莊、宋莊、高莊、蔣莊、唐莊,裡面樓 臺亭閣,各盡其美。然而你一進莊子,就有人拿茶盤來要你請坐喝茶。茶錢起碼兩角。如果 你坐下來喝,他又端出糕果盤來,請用點心。如果你吃了他一粒花生米,就起碼得送他四 角。每個莊子如此,遊客實在吃不消。如果每處吃茶,這茶錢要比船錢貴得多。於是只得看 見茶盤就逃。然而那人在後面喊:“客人,茶泡好了!”你逃得快,他就在後面罵人。真是 大殺風景!所以我們遊慣西湖的人,都怕進莊子去。最好是在白堤、蘇堤上的長椅子上閒 坐,看看湖光山色,或者到平湖秋月等處吃碗茶,倒很太平安樂。
且說上海的遊戲場中,扒手和拐騙別開生面,與眾不同。有一個冬天晚上,我偶然陪朋 友到大世界遊覽,曾親眼看到一幕。有一個場子裡變戲法,許多人打著圈子觀看。戲法變 完,大家走散的時候,有一個人驚喊起來,原來他的花緞面子灰鼠皮袍子,後面已被剪去一 大塊。此人身軀高大,袍子又長又寬,被剪去的一塊足有二三尺見方,花緞和毛皮都很值 錢。這個人屁股頭空蕩檔地走出遊戲場去,後面一片笑聲送他。這景象至今還能出現在我眼 前。
我的母親從鄉下來。有一天我陪她到遊戲場去玩。看見有一個摸彩的攤子,前面有一長 凳,我們就在凳上坐著休息一下。看見有一個人走來摸彩,出一角錢,向筒子裡摸出一張牌 子來:“熱水瓶一個。”此人就捧著一個嶄新的熱水瓶,笑嘻嘻地走了。隨後又有一個人 來,也出一角錢,摸得一隻搪瓷面盆,也笑嘻嘻地走了。我母親看得眼熱,也去摸彩。第一 摸,一粒糖;第二摸,一塊餅乾;第三摸,又是一粒糖。三角錢換得了兩粒糖和一塊餅乾, 我們就走了。後來,我們兜了一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