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的光線要八分鐘才能到達地球,太陽可能死亡,也可能消失了,我們在長達八分鐘的時間裡不可能知道。我聲音顫抖地笑了笑,繼續低著頭織毛衣。這是真的嗎!——如果太陽消失了的話,它到哪裡去了,教授?可是他沒理睬,又問我知不知道什麼是回溯時間。我說,教授,我想你告訴過我的,可我有點兒不記得了。於是他就給我上課,一連幾分鐘講解什麼是回朔時間,問我是否意識到我在夜空中看見的星星全都處於回朔時間,這意味著那些星星其實不在天上,它們早已死亡,並且消失了。於是我就哈哈大笑並且說道,哎喲!我真該上這一課,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清楚!雖然以前他對我講過這一切,或諸如此類的事情。他問道這有什麼好笑的,為什麼我覺得好笑。他的聲音十分嚴厲,我看見他那雙眼屎巴雜、淚水直流的眼睛盯著我,眼裡放出一絲光彩。我想起我聽說過老人曾經名噪一時,在他那一行中可謂很有名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感到臉上一陣熱辣辣的,是的我感到尷尬,訥訥地說道,噢,這樣的事情太難以想象了,思考這樣的問題簡直把人的腦袋都想痛了。我以為這樣說會使我擺脫困境,可埃沃德教授還是死盯著我說道,是的,可你能不能看在上帝的份上,動動腦子?
他對我的態度跟對待他一輩子與之打交道的笨蛋一樣,他感到厭煩。
然而,他左手的手指僵硬,彎曲得宛如鷹爪,左腳拖著,左臉耷拉,像右臉脫落的一塊灰泥。我想問他,埃莫利特斯教授,你這麼鬼聰明,星星不見了,你又能怎樣呢。
可是每當他們頤指氣使,或者低聲下氣冷嘲熱諷的時候,你總可以透過顫抖的聲音聽見乞求的語氣。於是沒有必要跟他們生氣。
是的,你也知道你會活得比他們長久。哪怕耍點兒小脾氣也犯不著。
射電天文學家(2)
於是情況變了,猶如一天開始的時候溫和晴朗,接著氣溫下降。那天下午他情緒激動,不願服藥,也不肯躺下來小睡一會兒,晚餐的時候一直怒氣衝衝,像調皮搗蛋的孩子(諸如把一口嚼成糊狀的食物吐出來之類的行為),但我對他的任何行為都無動於衷。我從來沒有被他的行為所困擾。這是我的工作。7:30分左右,電話鈴響了。是撥錯了電話。我夠倒黴的,電話使他咆哮如雷,他說是他的女兒打來的電話,但我不讓他接。吵來吵去,你知道他們鬧起來簡直不得了。我和他理論,提議說為什麼不給女兒打個電話呢,我可以幫他撥通電話。可是他只顧冒火,大驚小怪,一個勁地自言自語。上床就寢的時候,他說,護士,對不起。看得出來,他把我的名字忘了。我微笑著使他放心地說道沒關係。可當我幫著他脫了衣服,就要上床的時候,他哭了。他抓住我的手腕哭起來。應該說,我是個不喜歡被別人打動的人,是的,我不喜歡。但我努力不形於色,耐著性子聽他憤怒地訴說他是怎樣在能力的巔峰期被他們勸退,他們許諾給他看天文望遠鏡的時間,他隨時想去都可以。但他們對他撒了謊,不給他時間,而這個射電天文望遠鏡正是他設計並且籌集資金製造出來的。他的對手嫉妒他,害怕他新的研究成果會駁倒他們的……
退休後,他用了十一年時間傾聽訊號,傾聽大自然的聲音,這些訊號和聲音可能意味著另一個星系的射電通訊。直到他病倒。他問我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我說是的,我知道。我有點兒不耐煩了,想讓他快點上床就寢,我不喜歡他把我的手腕緊緊地抓在他瘦骨嶙峋、十分有力、宛如鷹爪的手指裡。我說,也許是的。他嘴角掛著唾沫說對於科學來說,沒有什麼比探索宇宙中別的有智力的生命更加重要。我們的時間在流逝,所剩的時間不多了。我們必須知道,我們不是孤單的。我說是的,教授,噢,是的,試圖迎合老人,扶他上床。但他一個勁地說他審查別人的資料浪費了這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