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熱心腸的院長,跑來對我講,小農現在很後悔,很苦惱,給他介紹了幾個,都看不上,不是拿不出手,就是沒點水平;老徐也埋怨他老伴,事情全是她搞糟的,辦得太魯莽,太不慎重了。”
兩個人分明不願聽牧師講道式的話,可又不得不聽下去。說實在的,聽不入耳的話,偏逼著自己去聽,正如不願看的狗屁文章非要看一樣,也是一種活受罪的表現。於蓮攔住了她媽的話頭,提醒地:“媽,什麼時候,又白了一綹頭髮?”端詳著天花板的老頭子是個直筒性格,他把於蓮含而不露的話,一語道破:“純粹是鹹吃蘿蔔淡操心的結果。”
醫生給氣得哭笑不得:“你們爺兒倆,真算是死爹哭媽的擰種了。”
於而龍站起來,望著牆上鏡框裡珂勒惠支的版畫,那是於菱突然被捕以後,於蓮從一堆藏畫裡找出來掛上的,那畫面上是一個失神的母親,捧著她死去的孩子。哦!看上去是怪觸目驚心的。
“你們那個婆婆媽媽的院長,也打算學王緯宇的樣,討好巴結這位大人物,拿蓮蓮作為祭壇上的犧牲品?夠了,你應該直截了當地回絕她,我們不願意把女兒再送進那種人家去。別看他侯門似海,我不羨慕。那個小農,還從事尖端科學的研究,會毫無一點丈夫氣,我怎麼也弄不明白。拿騎兵的話說,是匹劁大發了的馬,連點精神勁都給騸掉了,小農除了不會生孩子以外,跟娘們兒有什麼區別?有一回,我看見他津津有味地鉤花,編什麼尼龍絲小玩藝,好沒出息,我問他,這和你那拋物線方程有什麼聯絡?你們猜他回答什麼?‘指望我去得諾貝爾獎金嗎!’是啊,他只能是拴在他媽褲腰帶上的寶貝,要不,就去當面首或者男妾,現在不是有人正津津樂道嗎?”
“你看問題太偏激,按說像那種家庭出來的孩子,完全可能是個紈絝子弟——”
“這類畸形的變種更壞。”
謝若萍不理他,轉過臉來問她女兒:“蓮蓮,你再認真地考慮考慮,一個能以你的意志為意志的丈夫,小農倒是蠻合適的。而且我想,或許對菱菱有利!”
老頭子火了:“你倒是去跟那種鼻涕蟲,過幾天試試看。”
於蓮從國外留學——嚴格講,應該是進修——回來以後,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追求她的,關心她的,舊雨新知使老房子,他們家原來居住的那套四合院,電鈴整天響個不停,來來往往的年輕人,進進出出的藝術家,弄得厂部保衛處長老秦,那個大個子,婉轉地向於而龍提出意見。他只好向處長解釋:“可惜你沒個成年的女兒,否則,就能體諒我目前的處境了。老秦,我總不能在大門口貼個佈告,寫上‘求婚者止步’吧?”
做爹孃的終於找了個適當機會,同越長越標緻的女兒,談談她的終身大事。於而龍記得她在小學時,有一次選幾個孩子給外國元首獻花,她未被挑中,氣得回來罵鏡子裡那個瞘瞘;;的小女孩,沒點樣。但是,女大十八變,現在,甚至一位電影導演都堅定地約她去試鏡頭。老兩口才一張嘴,問所有追求者中間,她比較傾向誰時,於蓮乾脆痛快地回答:“他們純粹是瞎起鬨,我已經有了。”
“二老大人”嚇得張口結舌,半天才想起來問:“是誰?”
她不說。
“在哪兒?”
她依舊不說。
做媽的思路要開闊些,因為那時她才回國不久,連忙問:“是中國人吧?”她知道,女兒是個相當任性的女孩子,她真敢給你招個洋駙馬回來。
“中國有六億人口,我幹嘛找外國人呀?我只說一個條件,看看你們的態度吧?”
老兩口像進了考場似的,靜聽主考官發落。
於蓮不慌不忙地說:“別的我先不談,頭一條,他父親原來是個民主人士,後來是個右派,你們幹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