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這麼做了。她說不能再拖時間了,她的肚子會一天一天大起來。多麼可怕。我們要趕在一切暴露之前把婚姻登記弄好。
“她就這樣天天逼迫我。她哭著,幾乎是哀求著。我們沒有其他的選擇。而我越來越反感,越來越抗拒,越來越恐懼。我也哭著,幾乎是哀求著。我說我們去縣裡面的醫院吧,去做掉吧。我們偷偷地去,沒有人會知道的。我有個同學的舅舅在縣衛生局當科長,他會跟我們想辦法的。去吧,我陪你。去吧,明天就去。
“但是她搖著頭,她一點都不動搖。她好像早已下定決心。從她沒來月經,預感到自己懷了孕以後,她就打定主意了。她流著眼淚,說:我要結婚,我要把他生下來。求求你,答應我吧。我會好好對你的。我每天都會好好對你。
“她說:‘如果你不答應,我就、我就……’她沒說完,就倒抽一口氣,痛哭起來。後面的話是威脅嗎?是她真實的想法嗎?我曉得那是嚴重的話,代表嚴重的結果,代表我的未來一團漆黑。
“我木木地站著。我不曉得要怎樣回答。我如果回答,那就只能是答應,或者拒絕。
“她捶著我的胸膛,吼著:你這個沒有良心的,狗流氓,你還有什麼好想的!你說啊,說話啊!
“我抱住她,說:輕點,輕點,你是想吵得大家都聽見是吧?她說是的,我就是想讓大家聽見,我什麼都不怕了,我要與你同歸於盡!
“我說:好,你讓我考慮一晚,我明天給你答覆。要不我們明天去做掉,要不我們明天去登記。
“她說:不行,不能做掉,絕對不能。我們明天只能去登記!只有這一條路!
“最後她答應,給我一個晚上的時間。
“那個夜晚,是我一生中最漫長的夜晚。秋天的山林,白天四處是蟬聲嘶鳴,到晚上卻安靜極了。偶爾有狗吠,一條狗,兩條狗,一群狗,遠遠地吠成一片。但很快又靜下來。我好像包裹在無邊的夜色的中央。我鬱躁,在床上翻來覆去,越想越怕。我這時清楚地意識到我其實並不愛小朱老師。退一萬步說,即使我愛她,要我跟她馬上結婚成家、生孩子做父親,在這樣的鬼地方終老一生,我也無法辦到。我會窒息而死,不死也會瘋掉。
“那些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裡的人,形成了他們的生活習慣,他們不願意改變,也很難改變。他們自得其樂。我有時候也很羨慕他們。他們就像後山上菜地裡長出來的豆角和茄子一樣,他們從生到死都是順乎自然的。他們不像我一樣,有那麼多想法、野心以及像虹一樣美麗的夢。我羨慕他們,卻無法融入他們。我和他們很隔膜。彼此一樣。他們也無法融入我。我們之間只有客套,真誠的客套。這也是可怕的,讓我畏懼和想要逃避的。那些農民,那些同事,還有小朱老師和她懷孕並且要跟我結婚這件事,都讓我畏懼和逃避。
“所以我思前想後,我只能作出一個決定:趁著天還沒亮,我趕快逃離這個地方。別了,黑板、粉筆、教案、試卷;別了,同事們、孩子們、竹竿和尖叫;別了,小朱老師,你給了我很多快樂的夜晚,但是,我無法愛你,無法跟你結婚生子廝守白頭;別了,我在這山溝溝裡的青春的日子,我從學校踏向社會的最初的也是最難忘的日子……
“我翻身爬起。我幹什麼事都猶猶豫豫,這時卻異常果斷。除了一口皮箱,我身無長物。我連皮箱都沒拿,只取了幾件衣服,扎個包袱,挽在肩上,急步流星出了門。星光,我記得那一夜,我的腳下佈滿了星光。我走得慌張而堅定,竟連一點留戀都沒有。
“當然,我還是回頭看了看樓上小朱老師的窗子。那小小的窗子黑洞洞的、靜靜的。她睡著了?她難道會睡得安穩嗎?”
我面前的這位敘述者好像鬆了一口氣,好像他剛剛走出了那個一腳星光的夜晚。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