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文集》第五卷。並請參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香港宏智,1962),第156—160頁。
對蘇東坡而言,文學是道的實現。對周、程而言,文學之為文學是一獨立體這個觀念並不存在。對蘇東坡而言,文學本身(literature per se)與道是一體的。對周、程而言,道是存在於文學以外的東西,或者說,文學只是外加在道上面的一種修飾而已。對蘇東坡而言,創作的過程本身(表現)卻是道形成的部分主要過程。文學的實現在於文字達成道之自由活動活躍及捕捉自然的律動。文章應如
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態橫生。見四部叢刊《經進東坡集事略》,第46卷,第279頁。
其自述其文說:
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而出,在平地,滔滔,雖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於所當行,當止於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見四部叢刊《經進東坡集事略》,第57卷,第335頁。
東坡強調道之引出多於道之強求:文學家當其寫作之際,並非希冀先尋出一個“道”來,然後將之裝放在作品之中。道蘊含在寫作活動本身,其活動應如自然的律動那樣自由與自動自然。要獲致這種境界必須經由心之虛靜:
欲令詩語妙無厭空且靜
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見四部叢刊《集註分類東坡詩》,第210卷,第391頁。
這種對詩的看法基本上是道家的或禪宗的,雖然他身為仕宦,在言行上,必須依循著一些儒家的觀點,以適應於朝廷對仕宦的要求。但在創作上,對虛靜的強調,所謂心齋,所謂坐忘,都是源出於莊子所要求的去知得真或返璞歸真的主張,亦即馮友蘭借用威廉·詹姆士(William James)語所發揮的“純粹經驗”,亦即我另文中提及的具體經驗。
馮友蘭對純粹經驗是這樣闡明的:所謂純粹經驗,即無知識的經驗,在有純經驗之際,經驗者,對於所經驗,只覺其是“如此”,不知其是“什麼”……不雜名言之別。他又說,在經驗中,所經驗之物,是具體的,而名之所指是抽象的。所謂無知,馮氏再進一步說明:莊學所說之無知,乃經過知之階段,實即知與原始的無知之合是也。此無知經過知之階段,與原始的無知不同,對於純粹經驗,亦應作此分別,如小兒初生,有經驗而無知識,其經驗為純粹經驗,此乃原始的純粹經驗也,經過有知識的經驗,再得純粹經驗,此再得者,已比原始的純粹經驗高一級。(見馮著《中國哲學史》第198—302頁),從這個道家的哲學觀來看,如要直取具體世界或自然本身,必須去知性的、抽象的思維干擾,虛懷納物。
蘇東坡所強調藝術上的“空故納萬境”,物各就其性而自發,故萬物得以歸懷,萬事萬物得以自成於未受知性干擾的表現過程裡。這點使蘇氏的理論成為一獨特的直覺主義(intuitionism)。這種由虛靜得以觀納萬物的活動,蘇氏稱之為“意”:
作文亦然。天下之事,散在經子史中,不可徒使,必得一物之攝之,然後為己用,所謂一物者,意是也。據葛立方“韻語陽秋”。見何文煥《歷代詩話》(臺北,藝文,1974),第311頁。
如此“意”能予萬物以一統,但和虛靜之說一併來看,意的活動是要無涉思跡的,因為,對蘇氏而言,在表現之前,在與語言相搏鬥以求傳達之前,這“一統”已完成於心中。故“意”亦即蘇氏在“答謝民師書”一文中所說的“求物之妙”:
求物之妙,如繫風捕影。能使星物瞭然於心者,蓋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況能使瞭然於口與手者乎?見四部叢刊本《經進東坡文集事略》,第46卷,第27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