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暫離塵世的悠然心情消逝了,又回到現實生活裡來。對於高門樓的二先生,是很難用幾句話可以概括起來的,於而龍怎麼回答她呢?——如果他是一道數學題的話,肯定是相當複雜的代數方程式,盡是些X、Y,未知數實在太多了,儘管是相處了四十年,甚至還長些,半個世紀,但談不上對他真正的理解。有一條可以肯定,他不是通常意義的好人,絕不是。衝他對待珊珊娘和那個被他玷汙了的姑娘,就能得出這樣的結論。然而,要把他看做通常意義的壞人,說實在的,即使那些壞人,怕也不會贊成與他為伍。想到這裡,他告訴老林嫂說:“反正到眼下為止,他混得不錯,弄好了,往後,我想,也不會壞。”
老林嫂若有所思地說:“ 這可苦了水生,縣太爺的門檻他還得去邁。”
為什麼王緯宇要那樣不惜工本,去支援王惠平?僅僅為了友誼嗎?以至於工廠裡的電子計算機都答應轉讓出手,非同小可啊!按照無利不起早的價值規律來看,於而龍弄不明白,究竟他們誰更需要誰些?
忽然間,那條獵狗咻咻地嗤開鼻子,原來,從蘆葦叢裡游出來兩條水蛇,花花綠綠,扭擺著身子,浮在水面上,昂著頭,朝舢板游過來。“黑子”站立在船沿上,回頭看著老林嫂,似乎等待著一個眼色,給那兩條毫不畏怯的傢伙以什麼打擊似的。
“算了!”老林嫂對“黑子”說:“你弄不住它們的。”說到這裡,話題轉了回來:“ 難怪水生非要去靠他們,也想攀住大樹往上爬呢!爬比自己幹要省勁,這年頭大家都摸著門了,沒有見過拍馬溜鬚掉腦袋的。可他爹、他哥幹革命,倒把命送了。就為你來,王惠平怕我對你說些著三不著兩的話,給我當面鑼、對面鼓敲了好幾頓啦,還許了水生一個供銷科長,讓他來給我做工作,要是我不領情的話,他一手遮天,什麼事做不出來。我不是說了嗎,要是如今鬼子來,你看我還掩護他不?”
於而龍說:“不會的,到時候你又心軟了。”
“倒說不定,水生講的也對:鬼子一來,又要靠老百姓啦!停���皇親蟯斫�8�銥�說闈希�憔退惆諄乩匆惶死玻 �
“哦?”
“原來不是一條船上的人,二龍,你還記得死去的蘆花好說的一句話——”
“七月十五,日子不吉利呵……”
舢板劃出了茂密的蘆葦叢中的河道,現在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連綿的島子。這些小島,和沙洲、沼澤地都曾經是石湖支隊賴以寄身的地方,也是和敵人周旋的戰場。歲月流逝,滄海桑田——特別是人為的改造,已經變得不大認識了。
石湖裡的小島,準確的數目,誰也說不上來,漲水鬧汛的季節,一些島子失蹤了,可到了枯水期,沒影的小島又出現了。但是有名目的大一點的島嶼,照例不受水漲水落的影響。現在,正好一年一度的桃花汛,所以島子的面積都縮小了,有的只在水面上留著一點痕跡,像魚脊似的表明它的存在。但是,又劃了一陣以後,只見一些島嶼上,人聲鼎沸,旗幟飄揚——多好的漁汛期啊!人們不去打魚下網,卻在這裡進行轟轟烈烈的圍湖墾田的勞動。原來,那在湖裡撒出去的一路小木牌,敢情終點是在這裡。哦,難怪葉珊要為鰻鱺的命運奔走呼籲,要照這樣大規模圍墾下去,於而龍想:在他見到上帝之前,石湖就要在地圖上抹掉了。
越劃越近了,面前那島子的整個輪廓看得越來越清晰了,他顧不得去憂慮魚類的生存,這島子他簡直在腦海裡印象太深刻了,然而,很像在路途中邂逅一位久別的熟人,剎那間竟想不起對方的姓名。“那是什麼島子?好眼熟!”
老林嫂不但詫異他的健忘,而且驚訝他的麻木,甚至帶有一點責怪的口氣:“怎麼?二龍,你連黑斑鳩島都認不得啦!”
啊!黑斑鳩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