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乳香未退的襁褓小兒雙目圓瞪,咯咯大笑。
父親一見,昂頭大笑,居然一手擎著偃月寶刀,一手抱我上馬入城,那陣於未散的血氣中享受萬民歡呼的快感,怕在那時已刻進我骨子裡了。
在此之後,我是福星之說更勝,不獨流傳坊間,更傳入皇室。我滿月宴上,新皇除了給爹爹封王晉爵,授賞賜號,更頒下一旨,召曰:新皇即位,風雨順遂,戰禍肅停,國威得昭。是以天降祥瑞,秦門戴氏寧雅夫人生女,福礽綿厚,乃佑高順。皇恩浩蕩,特以戴修容歿子名“國昭”賜之,以昭其助國之功,欽此。
三呼萬歲,父親即抱我叩領聖諭。那天起,我開始頂著這個死人名字活著,且除了爹爹外,無人敢不如此喚我。
2、國昭
其實直到我十歲的那年,我就從未聽過爹爹叫我國昭。
他習慣叫我小四。我剛開始是無知無覺的,漸漸才發現母親愛在他走後摟著我垂淚,讓我靠著那香軟的胸脯,一下一下的擼我的背,一聲一聲的喚我的名。
突然,奶孃的話迴響在耳邊:“小小姐是世子爺的第四個兒女,卻是你孃親的獨苗。生你時她抑鬱神傷,誘發產後出血,雖最終救回一命,但卻難再生育了。沒兒子撐持本就無依無靠,現在那懷胎十月的獨女還要與別人的小孩論資排輩,你娘娘能不心涼?小小姐你可要努力讀書,快快長大給我們爭口氣呀。”
從小讓我左耳進、右耳出的絮叨,沒想會真被我記住了。娘哭,當然在哀悼自己,同時也是為我可憐,讓我生在了這個王侯家,她怨是正常的。但在這個要吃人的地方,我那白開水一樣的母親,哎,怎麼在下人們面前也不懂掩飾呢?誰知道之中有沒有別人的心腹?說不準馬上就有人拿這來說事了。
想到這一點,我便收起哭腔,抿唇一笑,回抱著她,讓那股淡苦的酸味溢上心頭,這就是血肉親情,能甘苦與共,苦,也是甜。有這麼一個讓我痛其痛,哀其哀的人了,我才感覺自己是如此真實的活著。
望向那纏枝牡丹鏤空杞梓木落地大鏡中那雙相互取暖的身影,我強打精神,再往那香噴噴的懷裡鑽了鑽,裝傻的說道:“我也怕爹爹繼續這麼叫我,過不久肯定會漸漸忘了我叫什麼的。娘娘放心,昭兒這就去讓爹叫我的名兒。”隨之嬌笑一聲,小手一推,拔腿就跑,卻暗暗起誓:娘,你不喜歡,我就不再作小四了,即使是個死人的名字,我也要做那唯一的一個。
爹爹喜靜,本在當年封了伯後要另立府邸,離了侯府這一家子雜事,但爺爺在最後的幾年已是腳不能行了。爹無奈只好在西邊獨闢了一座小院,稱為鯤鵬閣,平素便在此辦公,間或和幕僚及朝中黨羽密商國事。待爺爺薨殂,爹爹襲了侯位,自是更離不了府,始常駐於此。
我當時還小,心性未定,風風火火的便闖進了鯤鵬閣。隱約聽見裡面斷斷續續有說話聲,還自作聰明的想:正好,趁有外人在,正好逼父親當眾改口,讓他不能反悔。推門進去,聞得那一堂肅穆,鴉雀無聲,我當時就懵了。
只見右首坐著一個未見過的白眉老者,低眉順眼,鶴髮童顏,道骨仙風,卻身裹錦服,腰纏金帶,顯得極為不搭。他對面是兩位戰袍未褪的大將,胖的一位是秦林,比父親大上許多,是父親當年抗敵時親自從民兵中提拔的副手,雖出身田陌,但膽大心細,用兵進退有度;瘦的一位叫盧家慶,四十開外,尖嘴猴腮,人搖福薄,卻居然是出身世家的飽學之士,尤擅兵法,還自己養了一批研發武器的能工巧匠。這倆人倒都是在家宴上見過的。老人下方一青衣居士是教我們兄弟讀書的師傅,也是父親最親近的幕僚方子聞。他見了我,似乎微微吃了一驚。
師傅再下方是一個年輕的布衣武生,大約二十開外,乍一看毫不顯眼,抬頭時卻眼露精光,自信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