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回來,再找的人即便比傻子強,但想找有傻子家十萬分之一富裕的人家,都是不可能。
幾個哥哥嫂嫂說得義正言辭,彷彿都是為麗娟好的,我卻聽出來,說到底,哪家都不願意把吃到嘴的肥肉再吐出來呢。麗娟媽大約也知道這件事行不通,但還是一遍一遍地念叨著,大約這樣唸叨,她心裡會好受些吧。
這樣的場面,我是不好再呆下去的。二哥沒有多客氣,他把蛇皮帶卸下來,紅著眼圈說:“麗娟命就是這樣了,也許這輩子我們都不會再見她幾面了。你是麗娟最好的朋友,你的事我和你二嫂會放在心上的。好的檔口可遇不可求,但一旦有,我會馬上通知你的。”
我擦著臉上奔流不息的淚水,使勁點點頭。我想說什麼,但我的喉嚨卻一次次哽咽了。現在是否有好的檔口,對我來說己經不重要了。麗娟,我最好的朋友,我說過要把她當成一生一世朋友的。但現在,她受了傷,我卻連打電話問候一下都不可能。
也許在外人眼裡,麗娟嫁去香港,攀了高枝,一生有享不盡的錦衣玉食,是非常幸運的。但只有我知道,麗娟並不是一個愛慕虛榮的女孩子,她是多麼捨不得深愛的陳剛,多麼捨不得生她養她的這片土地啊。
幸福如魚飲水,冷暖自知。麗娟捨棄了刻骨銘心的愛情,捨棄了和親人團聚的機會,得到了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榮華富貴,但她並不感到幸福。我一無所有,我聲名狼藉,但我生活在這片貧窮而熟悉的土地上,我不需要忍受親人不能相見的痛苦,我感到現在的我是幸福的。
雖然進工廠打工,一個月可以賺到農民辛苦一年也賺不到的錢,但一想到打工,我就想起“農民工”、“打工仔”、“打工妹”等等這些歧視性質的稱謂;就想起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的明搶暗劫,想起查暫住證的治安員,想起沒日沒夜的流水線作業,想起車間主管象對待牲口一樣的喝斥,想起吞嚥粗劣飯菜的艱辛,想起人情的冷漠與孤援無助,還有很多很多。
所有這一切,都讓我不寒而慄,異鄉於我,是深不可測的懸崖。哪怕在故土有一線生機,我都絕不會往懸崖下跳的!
314。
我現在想抓住的一線生機,就是到“中興商場”去賣服裝。
我原以為,有二哥那句話,我便可以高枕無憂了。但是,當我回家把二哥的話和媽媽一說,她卻並不樂觀:“人家話雖然是這樣說,也不要報太大希望。我叫你去找他,也不過是想多一條路。畢竟,我們和人家無親無故的,幫我們是人情,不幫我們是本份,要做好人家不幫的準備。”
我有些不滿:“再怎麼說,我和麗娟也是好朋友呢。”
我媽不屑地“切”了一聲:“他是怎樣的對麗娟的你忘記了?對麗娟就那樣,對你又能怎樣?雖然麗娟嫁入了好人家,但畢竟是個傻子,外面誰不說他們實際上是把麗娟賣了?用賣妹妹得到的錢去開服裝店,也不怕遭報應。”
我想起二哥和麗娟媽當初逼麗娟嫁給傻子的狠勁兒,還有上次,二嫂那樣熱情地讓我去她隔壁賣童裝,也不是沒有自己的想法的,不覺也寒了心。
時間過得真快,很快又到收割小麥的時節了。雖然收割小麥相對收割稻子要輕鬆些,但收過小麥後,便要耕地、放水灌田,最後插稻秧,所以比收割稻子的那次農忙更累一些。收麥子的時候,我的雙臂不但染上了一層黑黑的“麥丹”,也被麥芒刺出一條條紅紅的劃痕。小麥雖然很漂亮,但它的麥穗外面,卻有一層薄薄的、黑黑的東西,我們把這層東西叫“麥丹”。我雙臂上的“麥丹”還沒有洗淨,劃痕還沒有癒合,又很快到插秧的時候了。
弟弟上初三,要準備中考了,所以沒有放忙假;媽媽有關節炎,割麥子還行,但我不想叫她下水,所以幾分稻田,都是我一個人插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