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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得來。她很歡迎這樣的討論,因為成了中心,比往常還更謙遜一些。等她的父母終於打扮停當,姍姍地走出,攙起她的手,將她從小夥伴堆裡領出,這時候,由不得她的,便也矜持起來。這一家三口啊!你能說他們就不是從隔壁的公寓裡走出來的?男的,穿著淺色的西裝,雙色鑲拼接縫的皮鞋,戴一副金絲邊眼鏡。女的,白色真絲的長袖襯衫,束在西裝裙裡,臂彎上挽了一件西裝外套,玻璃絲襪,高跟鞋,頭髮是化學電燙的短髮,但做得很自然,只在前額上,波浪略大一些,但很快便順下來,變成小小的一卷,從耳後彎到腮邊。小姑娘,則是像天使似的。在鄰人們的嘖嘆聲中,他們走出了弄堂。

這是這個家庭的黃金時代。最好是,大人永遠不要老,孩子永遠不要長大。做不到永遠,那也慢一些,讓人們充分地享受夠了,再說。妹頭睡在大房間裡,媽媽的床上,枕頭是寬大鬆軟的,木棉芯子,荷葉邊繡花的枕套。被子是鴨絨被,緞子包的膽,再套一個棉布的貼花的被套,中間鏤空一個稜形的方塊,露出內膽的緞面。由於十分的舒適和得意,妹頭忍不住要動來動去,滾來滾去,這就要遭來媽媽的責打,怪她要把被子蹬破。要知道,這是鴨絨,絨頭很細,有針尖大的縫,絨頭就要鑽出來。媽媽給妹頭看內膽的接縫,都鑲著雙邊的滾條,一條墨綠壓著一條鐵鏽紅。針腳那麼細密,幾乎就看不出針眼。要是把它蹬脫線了,怎麼辦?妹頭流著眼淚躺倒了。這會老實了,老實了一會,就進了夢鄉。妹頭由於和父母生活得貼近,其實是比哥哥和弟弟更多地挨責打。吃飯嘴裡吃出咂咂的聲音,要挨責打;坐相不好,坐在椅子邊上,將椅子朝後翹起來,也要捱打;和弟弟吵嘴,奶奶生了氣,向媽媽告狀,當然,她可能告的是完全另一件事,告她自己到櫥裡拖了件毛線衣去給樓上玲玲看,更要挨責打。這樣的捱打,一方面是使妹頭學習了做女人的規矩,這規矩不是深宅大院裡的教養,也不是小戶人家的帶有壓迫性質的戒勺,而是這樣弄堂裡的中等人家,綜合了儀表,審美,做人,持家,謀生,處世,等等方面的經驗和成規。既是開放,又是守舊的一點原則。這點原則,在妹頭身上落實得挺完美,她真的長成了一個聰明,能幹,有風度,又有人緣的小女人。但另一方面,這樣頻繁的責打也使得妹頭有點皮厚。這皮厚,倒不是寡廉鮮恥的意思,而是,有承受力,在關鍵時刻,能豁得出去。

妹頭在弄堂裡和學校裡,都不是最出挑的那個。最出挑的那個。或者是獨立獨行,或者是眾星捧月地身邊聚一大幫人,妹頭這兩樣都不是。她總是有伴的,不多,那麼三個或者四個。這三個或者四個中間,又總有一個是最最要好的。但也不是確定哪一個,而是一段時間這個,一段時間那個,這樣便於說其他兩個的壞話和不滿。這樣貼近的好朋友,互相總是要有些看法的,要她們憋在心裡決不可能,她們都不是含蓄的人。可她們也不是對人嚴格的人,只不過有點小心眼,再帶點嘴尖。所以,挑剔過了,之間的友誼反倒更親密了。倘不是好朋友,誰能讓她們這麼計較?她們這些一夥的,在一起玩,大多就是胳膊和胳膊勾在一起,頭碰頭地,小聲嘁嘁喳喳,不時翻起眼睛,向某一處瞟一下,十分機密的神色。在這一小夥裡,妹頭就是個頭了。她的各方面,似都要比其餘這幾個出色一些,也更有主意,性格則更強硬,表現出領袖的素質,雖然,在更大的範圍裡,她們這一夥可能是比較沉默,比較不引人注目的,但在她們內部,也是有著頭腦人物。並且,在沒有交手的情形下,她們也許沒有什麼聲色,一旦要交手,人們會發現,這一夥是相當不簡單的。她們甚至要比那些平時出頭露面的更具有潛在的能力。她們的判斷,答辯,反應,以及引而不發的沉著,都勝人一籌。更令人們吃驚的是,她們對事物的看法,竟然是相當獨到和精確的。她們自成一體,不受局勢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