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問過你一次,當時你說……”
“我說謊,”她說,“我曾經不忠。”
“嗯。”
他們沉默地躺在床上,聆聽彼斯德拉街傳來遙遠的下午高峰時間的車流聲。今天她下班後直接就來找他,他知道蘿凱和歐雷克的時間表,知道她很快就要離去。
“你知道我恨你什麼嗎?”她終於說,擰他耳朵,“你他媽的又驕傲又頑固,甚至連問我背叛的人是不是你都問不出口。”
“呃,”哈利說,接過那根抽了一半的煙,欣賞她跳下床的赤裸胴體,“我為什麼要知道?”
“跟碧蒂的老公一樣啊,為了拆穿謊言,讓真相大白。”
“你認為真相可以減少菲利普·貝克的不快樂嗎?”
她從頭頂套上毛衣,那是件黑色緊身粗羊毛衣,直接貼在她柔嫩的肌膚上。哈利忽然想到,如果他真要嫉妒的話,那麼會是嫉妒那件毛衣。
“你知道嗎,霍勒先生?作為一個以發掘真相為工作的人,你真的很喜歡活在謊言裡。”
“好,”哈利說,將煙按熄在菸灰缸裡,“那你就說吧。”
“那是在莫斯科,我跟費奧多爾交往的時候,物件是和我一起受訓的挪威大使館專員,我跟他完完全全墜入愛河。”
“然後呢?”
“當時他也有女朋友,可是當我們準備跟各自的情人分手時,他的女朋友搶先一步,說她懷孕了。整體來說,我對男人的品位還算不差……”她拉上靴子,噘起上唇,“所以我愛上的這個男人當然不會拋棄他應盡的責任,他申請調回奧斯陸,我再也沒見過他,後來我就和費奧多爾結婚了。”
“結婚後你很快就懷孕了?”
“對,”她扣上外套釦子,低頭看著他,“有時我會納悶我跟費奧多爾結婚是不是為了忘記他?歐雷克會不會不是愛的結晶,而是相思的結晶?你覺得歐雷克會是相思的結晶嗎?”
“我不知道,”哈利說,“我只知道他是個很棒的結晶。”
她低頭對他露出感激的微笑,彎腰在他額頭上輕輕一吻:“我們不會再見面了,哈利。”
“當然不會。”他說,在床上坐起來,看著光禿的牆壁,直到聽見樓下大門發出沉重的砰的一聲。然後他走進廚房,扭開水龍頭,從上方櫥櫃裡拿下一個玻璃杯。等待自來水轉涼時,他的視線落在月曆那張照片上,歐雷克和身穿天藍色洋裝的蘿凱。接著他的視線來到地面。油地毯上有兩個溼的靴子腳印,一定是蘿凱留下來的。
他穿上外套和靴子,正要離開,卻又轉過身,從衣櫃上方拿起他那把史密斯威森佩槍,塞進外套口袋。
做愛的感覺依然留存在他體內,猶如幸福的顫動、溫和的中毒。他走到院子柵門前,突然聽見咔嗒一聲,他立刻轉過身,朝院子裡比街上更黑暗的地方望去。他原本打算繼續往前走,正要提步前進,卻在地上看見腳印,那腳印跟油地毯上的靴子腳印一模一樣,於是他往院子裡走去。頭上窗戶透出的黃色光線照在殘雪之上發出亮光,這些殘雪因為位於太陽照不到的地方,所以尚未融化。而它就佇立在地下儲藏室門口,身形歪曲,頭斜向一邊,雙眼是卵石,笑容是小碎石,對著他笑。無聲的笑聲迴盪在磚牆之間,融入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中。他聽見那是他自己的尖叫聲,在此同時,他已抓起地下室樓梯旁的雪鏟,狂暴地揮舞。雪鏟尖銳的金屬邊緣插入頭部下方,將雪人的頭鏟了起來,溼漉漉的冰雪飛濺到牆上。接著又是猛力一鏟,雪人的身軀被劈成兩半。第三鏟則讓剩下的部分潰散在院子中央的黑色柏油地上。哈利站在原地不住喘氣,這時他又聽見背後傳來咔嗒一聲,猶如左輪手槍扣動扳機的聲音。他迅速轉身,丟下鏟子,拔出黑色左輪手槍,動作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