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其他還沒有痛過的關節,也開始不祥的隱隱作痛。
這種悲慘的遭遇,再堅強的人都會崩潰。柏楊先生的生命彈性可夠大了罷——很多朋友都要向我呈遞“佩服書”,可是我保證我就不能承受這種打擊,更何況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乎哉,劉俠女士最初的反應是不言不語,一天不說一句話,一開口說話就流下眼淚。讀者老爺如果有一位十二三歲的女兒的話,試想一想一旦你的寶貝也成了劉俠的樣子,孩子將會如何?大人又將會如何?這不是“心碎”兩個字所能包括得了的。我如果有本領,我就把上帝老爺拉到劉俠女士面前,讓他瞧瞧他的恩典。
然而,小小的女孩沒有向命運屈服,她沒有下跪,沒有燒香,也沒有埋怨。她面對著命運所加給她的殘忍手段,安靜的露著微笑,她練習寫作。
不過,劉俠女士的寫作要比別人困難百倍千倍,而且是基礎的困難,沒有幾個人能克服的困難。第一、她只讀過小學,很多大學堂畢業生連封信都寫不通,何況小學程度。上帝永遠不會賜給人們奇蹟的,任何奇蹟都出於人們自己的創造。劉俠女士開始看書,再多的書都填不滿她飢餓的心靈,以致她的母親唐綿女士,疲於奔命。二十三年過去了,她的寫作能力已超過了“牧童騎在牛背上,邊走邊吃草”的偉大作家。第二個障礙更可怕,她變了形、彎曲了的手指,根本不能執筆,稍微低頭,脊椎骨就立刻痛苦。《婦女雜誌》編輯黃沁珠女士曾記下她印象:“那天,我在她房裡看她彎卷著手,歪斜著身子,躬垂著頭,握筆的手指,一點一點慢慢在紙上移動,我實在不忍再看下去。”就在每一個字就是一陣痛苦中,她完成了她的一部散文集《生之歌》,和兩部劇本《誰之過》、《囚》。
臺灣沒有劇壇,舞臺劇根本無法演出,而每天都在猛嚷劇本荒的電視公司,如果看到他們那一種提起劇本荒就痛心疾首,求賢若渴的景觀,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可是《誰之過》、《囚》並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卻引起香港的注意,而先後在香港演出。——《囚》是今年(一九七七)八月間在香港大會堂演出的,大眾傳播界轟動的報出臺灣文壇這枝奇葩。
《生之歌》,劉俠女士把它獻給媽媽唐綿女士,我們可以想像到,二十三年漫長的歲月中,這位母親對女兒所付出的愛心。——柏老又要發議論啦,我不明白,一年一度的模範母親,為啥不選出劉俠女士的母親、鄭豐喜先生的母親、王曉民女士的母親,天下還有哪一位比這三位更偉大的母親。
《生之歌》很難買到,書攤沒有,書店沒有,打電話到出版該書的巨浪出版社,每一次都沒有人接(我建議巨浪出版社老闆考慮一下是不是應該上吊)。在這本散文集中,我們聽不到病榻的呻吟,聽不到掙扎的吶喊,也看不到命運所加到她身體上和心靈上的殘酷烙痕。每一篇都是那麼安詳,安詳得像牆角下的一株鮮花。僅從這部散文集,誰都不能發現作者所忍受的苦痛。在劉俠女士心靈中,只有愛,沒有恨。這隻有大慈悲的胸襟,才有這種大慈悲的人生。這一點,柏楊先生雖比她老了兩倍,卻做不到她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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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個尊嚴的榜樣(2)
這是劉俠女士對命運挑戰後的勝利果實,在《生之歌》中,她曰:“許多年前,有一位長輩逃離大陸,她因過度思念留在大陸的兒女,導致精神輕度分裂,幾度自殺未果,母親將她接到家中療養。她常握著我的手泣不成聲,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有輕輕摟住她,讓她靠在我肩上,希望以一份親情的溫暖,撫慰她的傷痛的心。分享別人的快樂很容易,然而,與哀傷的人一同流淚,卻是一門艱深的學問。我從小脾氣暴躁,恃寵而驕,上欺姐姐,下壓弟妹,儼然家中的小霸王。但是二十多年來,上帝讓我經歷了極大的苦難,破碎的心,以及無數哭泣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