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在談論狄飛驚的時候,狄飛驚也在談論他們。
狄飛驚剛剛放下熱毛巾。他習慣在全神貫注的觀察之後洗臉,再洗手。因為他的眼睛和手一樣珍貴,需要無時無刻認真保養。
而“六分半堂”的總堂主雷損,是最在乎保養狄飛驚這雙眼睛的人。
此刻,雷損耐心地等狄飛驚淨完臉、擦完手,再輕輕地開口:“他們來京城,是為了談一樁生意!”
只一盞茶的時間,幾句流於表面的交談,他就敢於對這一對渾身上下冒著土氣的父女下出結論。
因為他是狄飛驚!
雷損毫不意外。他對狄飛驚的任何判斷都不會意外。他只是淡淡地問:“什麼生意?”
狄飛驚說:“不知道。”
“不知道?”
“他們倆暫時不想和‘六分半堂’談這門生意。”狄飛驚說著,又笑笑,低垂的視線依然放在那枚首飾盒上,於是更改了自己的說辭:“應該說,是‘她’不想談。”
雷損問:“他?”
“季卷。季冷從頭到尾的說辭,都在她操控之下。她還年輕,沉不住氣,談到最後,非要當面確認我的想法才敢放心。”
說到這裡,狄飛驚不由微笑:“她自然沉不住氣。因為她正面對的是‘六分半堂’。”
他並沒有在這對父女倒錯的關係上停留太久。畢竟他的人生中,同樣也見識過比男人更聰慧、更成熟的女人。
兩個女人。兩個與雷損有關的女人。
想到那兩個女人,他白皙的臉上也不禁閃過一絲柔情,但他依然全神貫注,在聽雷損說話:“這兩人攜寶入京路上,多的是想搶佔祥瑞獻給官家的人,但他們一路走,一路大肆散佈訊息,坐實青田幫與祥瑞的關係,反倒讓大多蟊賊不敢對他們生出主意。另一些藝高人膽大的劫匪,又被季冷隨手打發。”
狄飛驚道:“季冷的武功,就算在‘六分半堂’內,也足以做一個堂主了。”
雷損目光一閃:“而你現在又說,他的女兒有過人的才智!”
狄飛驚笑了,他自然理解雷損心中所思:“這樣一對驚才絕豔的父女,千方百計,要同京城內大小幫派見面,自然是有所求的。而且,不可能只求我們替他遞話。”
雷損問:“你覺得他們不是為了談入夥?”
“福建路離京畿太遠,”狄飛驚淡淡道,“如果他們有這樣的兩位當家,又離六分半堂這樣遠,不會沒有做土大王的野心。”
“所以你認為,他們假借進獻祥瑞的名頭進京,是為了和京城勢力做交易,好繼續回去做他的土大王?”
“定然如此。”
雷損點點頭。這個狡詐多疑的總堂主已經從狄飛驚的判斷中得到了足夠的資訊:“看來他們還在猶豫,這筆生意要和誰談。”
“不止如此,”狄飛驚道:“他們還在等和官家的那次會面!”
江湖人並不喜歡朝廷。但是江湖人不能夠忽視朝廷。有時候,天意的小小變動,就會讓無數江湖人送命、又會讓無數江湖人乘風而起。狄飛驚不得不佩服剛剛那個膽大妄為的少女的心智,如果那個“蜃殼留影”與他猜想一致,完全出自人力偽造。
借獻寶的名義入京,借官家怠慢與京城勢力接觸,再以仙人祥瑞借那位沉迷求仙問道的官家的勢,攫取未來談判的主動權。好清晰的佈局,好大的膽識。
有這樣膽識的人,自然也做得出對“六分半堂”大堂主說些出閣、嫁妝之類胡言亂語的事。
“所以說,要想知道他們到底想談什麼,必須得等到獻完寶之後?”
“自然。”
雷損嘆息:“這麼長的時間,恐生變數。”
“不會有變數。”狄飛